陆适脚步一收,往回廊柱子上一靠,眼睛看,耳朵听。
钟屏还没来得及回答,女人又开口:“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五六吧。”
“嗯……”钟屏说,“那个时候,初三。”
“时间可过得真快,”女人道,“一眨眼,你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钟屏抿唇笑笑。
女人打量着她,目光追忆又伤感,“那个时候你找到我,气得要命,但是又不会骂人,我反而把你骂了一通。”
钟屏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有点尴尬,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女人自顾自地说:“你后来怎么说的,你说等将来,你嫁给老霍做老婆。”
“阿姨……”
女人抬手,“你让我把话说完。”
陆适站在灌木丛后,倚着柱子,眯起眼,盯着钟屏的后脑勺。
女人:“我这一辈子,做了太多错事,老霍这么好的人,是我对不起他,我现在这样是报应,对我这个前妻,老霍真的是没话说,没有人能做到他这样。”
她看向钟屏,“这几年,我断断续续也知道他的情况,也知道你,你在sr……”
钟屏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只能继续听。
“女人的感觉是很准的,我知道你对老霍的心意……”
钟屏一怔,“我……”
女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钟屏颤了颤,酷暑天,对方的手冰冷似霜。
“你今天会来看我,应该是听说了,上个礼拜医生说我已经没多久能撑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曾经嫁给霍志刚,但这是他最大不的幸,我对不起他,死了我都没脸见他爸妈……”
女人含泪:“他是个好男人,是真的好,我希望他下半辈子能好好过。”
她一脸希冀地看着钟屏。
钟屏张了半天嘴,最后声音低地听不清:“阿姨,你误会了……”
实在没法说什么,女人已经没有一丝生气,她想起救援现场,那一个个再也无法睁眼的生命。
远远传来一道声:“钟屏!”
钟屏抬头:“老……霍叔叔。”
霍志刚:“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低头抹了抹脸,没让对方看出异样。
钟屏:“也才来了一会儿。”
霍志刚见钟屏脸上有点薄汗,把水递给女人,说:“要不上去吧,天气太热。”
女人点头:“好。”
霍志刚看向钟屏:“走。”推着轮椅,慢慢地往住院大楼走。
陆适站在原地没动,目送那三人离开。
他之前见过那个叫霍志刚的男人,头一次没太留心,只注意到了他的脚,这回在太阳底下,他和钟屏并肩走在一起,他才发现对方比钟屏高半头,不高不矮的个子,长相三四十,一脸正气,光看背影,比较年轻。
陆适心里堵车似的,摸出根烟,坐在回廊长椅上抽了起来,一时想到自己六七岁,一时又想到十二三岁,时间一跳,又到了四月那天。
满天繁星织成大网,他躺在黑暗深处,流着血,睡了醒,醒了睡,点着两次树叶求救,最后再睁眼,见到的是从天而降的她。
陆适抽完两支烟,点上第三支,眼尾扫见从住院大楼里出来的两人,彼此手推手,不知道在说什么,过了会儿,男人抬手在她头顶,似乎犹豫了两秒,才放下来,揉了揉她的头。
陆适把烟头一扔,鞋底用力捻灭,起身走了。
钟屏拿着红包,抓了两下头,说:“你不拿钱,我回家不好跟我爸妈交代。”
霍志刚:“你们上回来已经给过了。”
“不是这个道理,”钟屏又把红包推给他,“这是规矩,一定要讲究的,钱是给阿姨的,又不是给你的。”
霍志刚无奈,只能收下,“你开车来的?”
“嗯,你回去吧。”
“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知道。”钟屏转身。
“钟屏。”霍志刚又叫住她。
“嗯?”钟屏回头。
霍志刚犹豫了一下,最后一笑,说:“没什么,天热,你小心中暑。”
“不会,我包里备着药呢。”钟屏笑道。
霍志刚看着她离开,直到不见影了,才折返。
陆适回到家,忙了会工作,才从书房出来,倒杯酒,点上烟,发微信给钟屏。
陆适:回去了?
钟屏:???
陆适: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哪儿么,晚饭时间了,还在外面?
钟屏:没有,已经到家了。
陆适:下午去哪了?
钟屏:去医院,看个朋友。
陆适指尖点在屏幕上,看了一会儿,才打字。
陆适:明天吃饭,我来接你。
钟屏:不用了,你说地方,我自己去。
陆适:地址。
过了半天,没回应,陆适又发一遍:地址。
钟屏打来一串地址。
次日阴天,下毛毛雨,陆适下午四点多从家里出发,按照地址开过去。
小区离司法鉴定中心较近,很好找,进去时保安也不拦车,一路顺畅开到单元楼底,陆适打电话说到了,不一会儿,单元门打开,钟屏从里面出来。
她今天穿一身淡蓝色连衣裙,裙子遮到大腿中间,既淑女,又有些活泼。
进车门,陆适还在盯着她看,钟屏脸有点热,说:“开吧。”
陆适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弯弯绕绕,最后来到一家餐厅,钟屏一见招牌,就知道这是哪里。
两人进门,服务员叫了声:“陆总。”
陆适领着钟屏往里,问她:“想去包厢还是外面?”
钟屏看向落地玻璃窗,这里能看到江景,“外面吧,那里风景好。”
陆适带她坐到风景最佳位,中餐西餐任选,两人各自点了西餐。
不一会儿,餐送上来,陆适拿起刀叉,低头切牛排。块切得极大,座位光线好,牛排泛着新鲜的血淋淋的光泽,被送进了他的嘴里。
钟屏看着他往嘴里送了一块又一块,问:“几成熟啊?”
“嗯?”陆适叉起块肉,送她嘴边,“你尝尝?”
钟屏往后躲开,摇头:“不要。”
陆适笑笑,叉子一转,又送回自己嘴里,他嚼着肉说:“这餐厅是我的,带你认认门。”
“我知道。”
“来过?”
“没,不过名气大,听过。”
陆适继续吃着牛排,过了会儿,问:“昨天去医院看什么朋友?”
钟屏想了想,说:“算是……一个长辈。”
“家里亲戚?”
钟屏摇头:“不是。”
她不欲多说,陆适也不再多问。
饭后两人看电影,陆适买了情侣座的票。
暑期大片上映,两人看的是热血题材,主角拯救世界。
钟屏看得投入,陆适却侧眼盯着她瞧。
过了会儿,钟屏侧头,把手里的爆米花捧给他。
陆适:“不要。”
钟屏:“那你看电影。”别看她。
陆适应了一声,含糊不清,不知是“嗯”还是“哼”,看了会儿电影,眼睛又回到钟屏脸上。
钟屏吃了口|爆米花,瞥他一下,小声说:“你说告诉我分数的,到底多少分?”
陆适:“真想知道?”
钟屏:“为什么不想知道。”
陆适靠过去,“怕打击你。”
钟屏侧着头,“你说。”
两人互相侧着身,彼此靠得近,她说完,陆适又往她那边凑了凑,开口:“九……”
后面的字消失,他扣着钟屏的头,吻上了她。
看完电影,陆适把钟屏送回,返家后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到了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心里仍旧堵车,干脆闭眼睡觉。
之后一连几天,两人都没再见面,微信也发得越来越少,陆适全身心投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总算停下来时,一看时间表,今晚sr攀岩,周六飞行训练……
陆适看了眼手表,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钟屏去了一条微信。
陆适:在干嘛?
等半天,迟迟没回应。
陆适皱眉,又发了几条,仍旧没有回复。他拨通钟屏电话,结果听到的是关机提示音。
陆适一捏手机。
又是关机……
过了会儿,陆适拨通sr办公楼的电话,那头“喂”了声。
陆适:“马阿姨,钟屏今晚来没来?”
“钟屏?”马阿姨说,“她下午就走了。”
“走?”陆适一愣,“去哪儿了?”
“你没看新闻吗,庆州台风暴雨好几天,发洪水了,武警和消防都在救援,sr昨天刚派出他们一批人赶过去。”
陆适怔住。
他打开电视机,正是新闻时间,几乎各个频道都在播报救援情况。
暴雨肆虐过后,水淹庆州,水位直达一二层楼,受灾最严重的村庄已经断电断信号,救援力量从四面八方赶来。
陆适扶了扶头,一把扔开遥控板,吐出口气。
第二天下午他才回公司,拧着眉头,精神不佳,经过几个员工身边时,他突然停下来,折回去问:“你们刚说什么?”
“老……老板!”
“刚说什么?”
“说……说捐助物资啊。”
陆适:“什么捐助物资?”
员工:“我们集团每年都做慈善啊,这次庆州发大水,我们要捐助救灾物资……”
员工解释一通,陆适点点头,插着兜回办公室。
工作了一会儿,他又尝试着拨打钟屏的手机,通了,但是没人接。
过半天,公关部来请示,陆适随意点头,一想,他突然问:“你们什么时候发车?”
员工一愣,说:“明天早上出发。”
陆适挥挥手让他走,手机蹭着下巴,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次日,集团的捐助物资装车,即将出发之际,陆适开着他的路虎出现,也不下车,探出车窗就说:“走吧,我也去。”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