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心惊,却又不敢深想,可、可她再糊涂也不会认错儿子呀。毕竟君肆从离开桐城后就没打算照着云翔的模子继续演下去,品慧这个做亲娘的能看出来,不足为奇。
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大明湖的风光优美自不必说,又适合避暑,到了这里,心中的烦闷似乎都消减了,也怨不得当年乾隆下江南特地再次停留,还有了一段艳遇,留下了一枚沧海遗珠。
大明湖边有茶楼,桃朔白和君肆逛了一会儿,在这儿点了一壶茶。
跑堂的伙计机灵,嘴又利索,上茶时见他们在称赞这大明湖,与有荣焉,顺嘴就说起十九年前乾隆皇帝到此一游的事儿来。又说乾隆皇帝游赏时遇到一场大雨,还在大明湖畔一户人家避雨,现如今这栋宅子被原主人卖掉了,卖了一笔不小的钱。
邻桌有客人听到这些,插言道:“听说原来那家主人姓夏,家里有个女儿未婚先孕的,是不是真的?”
这问话的人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公子哥儿,眉眼间颇有些猥琐。
伙计哪儿看不出来,这就是个想要寻花问柳的,因为夏家那件事,没少招惹一些登徒子。在那些人看来,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肯定不检点,也说明好骗,不管是用钱财还是什么文采,这些纨绔挺想效仿效仿张生司马相如。烟花地去的多了,还个玩法,新鲜有趣不是?
伙计可不愿生事,陪笑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桃朔白和君肆对视一眼,了然,夏家宅子卖了,等于夏紫薇上京了。
十九年前乾隆皇帝游赏大明湖,遇到大雨,便到大明湖畔一户人家避雨。
这家主人姓夏,家境殷实,且是读书人,中过秀才功名,自然家中布局摆设有一份清雅。这很对乾隆的喜好,本是小坐,变成了小住。至于小住的原因是和主人家相谈甚欢,还是和主人家的女儿相谈甚欢,各人心里都清楚。
乾隆本就风流,主人家有意制造方便,送上这么个美貌年轻有才情的女儿,他岂有不笑纳的。要说夏秀才当然知道这么做有风险,可谁让乾隆泄露了身份呢,读书是清高,可不是所有人都清高,起码当时已经四十岁的夏秀才就有点儿别的盘算。
谁知事情出了岔子,皇上倒是没拒绝美人,可睡了人拍拍屁股就走啦。更要紧的是,女儿夏雨荷怀孕了,迟迟等不来给过承诺的皇帝。
皇帝一走了之,再多的打算也只能付之东流。
许是打击过大,夏秀才竟没想过向官府禀报,亦或是试图禀报过,但官员觉得这事儿烫手不敢接,亦或者有别的原因……估计期盼过大,失望过大,夏秀才病倒了,没多久就死了,夏母就是个寻常妇人,接踵而来的事情令她难以应对,没几年也死了,只剩下女儿夏雨荷和孙女紫薇。
未婚先孕,生出个父不详的孩子,这足以在夏家族里掀起轩然大波。
但最终,夏雨荷平静的度过了十九年,还为女儿请西席,教导诗词书画。夏家族里能忍下她,能冒着族中女孩子名声尽毁的风险容下她,必定是知晓点儿什么。就算他们不知道夏雨荷当年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乾隆,也猜到是京中的某位贵人,所以不敢轻易处置。
夏家族里对夏雨荷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就当没这个人。
夏雨荷见乾隆遗忘了她,十几年来忧郁成病,终于也病逝了。她临死前,将两样信物交给女儿紫薇,说出紫薇身世,让女儿上京寻父。
或许夏雨荷心有不甘,但作为一个母亲,或许更希望紫薇证明出身,从而寻门好亲事。
夏家的事在当地不是秘密,外人不知紫薇之父,流言很多,但总归都是说夏雨荷经受不住诱惑与人私定终生,珠胎暗结。这样出生的女孩子,想嫁人并非不行,可就算寻常百姓也看重名声,肯要紫薇做媳妇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若是紫薇得到乾隆承认,便是不能光明正大做格格,但为补偿,也定会给紫薇找个好人家。
说来也有一番慈母之心,可她却没想过,一个从没出过闺门的年轻女孩子,要如何进京寻父?
距离夏紫薇出发才四五天,只娇滴滴的主仆两个租了辆马车,一路上又紧张又好奇,其实也没走多少路程。
桃朔白神识一放,很快就搜寻到两人。
“有点不太对。”桃朔白一扫就觉得夏紫薇有些异样,微微一探,不由得挑眉:“是那两件信物。果然是执念。”
原来是死去的夏雨荷一缕执念附着在那幅画和那把扇子上,虽不是鬼魂,可执念往往更可怕。但对于夏紫薇来说,倒是一种保护。
收回神识,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桃朔白指的是品慧的事。
君肆不以为意:“等她主动提了再说。”
而品慧呢,还真不敢提,甚至她一直告诉自己是想多了。
在济南逗留了几天,一行人继续出发。
路上有时风雨有时晴,这天就碰上大雨天,又恰好行在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勉强赶在天黑时看到一座破庙。
这座庙不大,墙体斑驳,屋顶也有几处破洞,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庙门外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庙门里还透出隐隐火光,可见还有人在里头避雨。
说来也是巧,里面避雨的竟然是夏紫薇和金锁主仆两个。
这俩姑娘说来也是运气好,一路走来辛苦是辛苦,可一没遇山贼,二来没遇劫道的,连个坑蒙拐骗的也少,两个人男扮女装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走到这儿。当然,两人苦头也吃了很多,毕竟从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就连金锁也只是做做绣活儿,这次出门没少遇挫折,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所以两人大半个月走到这里,还被桃朔白他们赶上,也怪不得。
大晚上,荒郊野岭,突然又有旁人来避雨,两个姑娘都很紧张。出门时她们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就是雇了一个好车夫,车夫人不错,一路上没少提点她们。
桃朔白和君肆先进来,乍一见两个年轻男子,夏紫薇脸一红,赶紧和金锁缩了缩身子,本能的想避开。金锁到底是丫鬟,胆子也大些,悄悄又看了一眼。
“小姐,有位夫人呢。”金锁自认为小声的说道,语气里透着欢喜和安心。
有女眷跟着,想来不是坏人。
便是坏人,也不会在自家女眷跟前做坏事。
丫鬟走到空地收拾,月娘生了火堆,扶品慧坐在铺好的垫子上。月娘手艺好,即便在破庙里也能有所施展,将食盒里早先做好的点心摆出来,又用早先预备好的食材,在火堆上吊了一只小锅,煮了一锅热汤。
夏紫薇和金锁带着干馒头,连口热水也没有,勉强吃了两口就没动了。这会儿闻到鲜美的热汤味儿,馋坏了,不知是谁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两个人都羞的恨不能将脸藏起来。
“咦,是两个姑娘啊。”品慧闻声望过去,因为一开始进来只瞟了一眼,看到衣服以为是年轻公子,就没多看,这会儿才发现是姑娘。毕竟只要细看,就能看出两人细皮嫩肉,就是姑娘模样,何况还有耳朵眼儿呢。
夏紫薇见状,羞红着脸站起来施了一礼:“夫人见谅,紫薇失礼了。”
品慧虽是个姨娘,可也有点见识,一看对方举止便不是寻常小门户里出来的,便是那身上的气质,在桐城都没见过。就是两个年轻姑娘单独出现在这种地方,有点奇怪。
哪怕在展家时品慧总是很尖刻,处处挑事儿,可离开了那个争斗的坏境,她也可以很温和慈霭。
“出门在外,相遇也是缘分。两位姑娘不妨过来一起坐,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品慧说着吩咐丫鬟另取两副干净碗勺,添了两碗汤。
桃朔白和君肆坐在火堆另一边,见品慧招呼了人,便冲夏紫薇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紫薇和金锁对视一眼,走了过来。
两人道了谢,接了汤碗,一碗热汤下肚,原本有点发白的脸色也红润好看多了。
品慧注意着紫薇的用餐举止,说不出的优雅好看,可见在教养上真没少下功夫。品慧越发好奇两人身份,于是先和两人聊了聊,发觉这位紫薇小姐单纯的很,丫鬟金锁虽有点心眼,可也有限,一碗热汤就被她们当成善良美好的夫人,甚至说起了她们上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