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见郭诏安手上的水壶,愣了愣,轻声问:“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郭诏安撇过头指了指墙上冒尖的桃枝,“给那桃树浇水用的。”
陆春宴的视线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能看到一片碧绿的树叶簇在墙头,有几段往下坠着。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春宴都没有来,他和许微寒明明都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可不知道为何,他们的关系却越来越远。
入秋后,桃树开始落叶。许微寒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他让人在院中摆了一张藤椅,他慢慢坐下去,拐杖竖在一边。
风吹得很缓慢,秋天的风总是这样,天空看着很低,云变得多,风慢慢腾腾柔和地吹拂在脸上,泛着不燥不热的凉意。许微寒靠在藤椅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为什么不去治腿?”
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许微寒缓缓睁开眼,夕阳落日,云是被晕开的水彩,浅粉色的光晕里包裹着一个人,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漂亮到会让他也心生嫉妒。
是秋瑶……那个被陆春宴留在身边整整一年的男孩。
许微寒用手抓住藤椅两侧,坐直了身体,他视线朝上,而后听到秋瑶问:“你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微寒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
秋瑶走近了些,漂亮的脸落进霞光里,光线几乎把他穿透。
许微寒缓缓睁大眼,呆滞地看着他。
秋瑶说:“我不是人类。”
“这是梦吗?”许微寒的嘴唇微张,满脸不敢置信。
“你就当这是梦。”秋瑶一步步靠近,他的话像是在催眠。许微寒的情绪渐渐平和,回到了之前的问题,秋瑶问他:“陆春宴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
陆春宴把他赶走,腾出位置来,不就是为了来爱许微寒的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依旧是分开的,为什么陆春宴仍然不快乐。
“因为不能,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许微寒低声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活在这个圈子里,就要遵守一些规则,因为只要踏错一步,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顿了顿,一滴眼泪攒在眼角,他说:“而且,我也没有把握,他会永远爱我,我输不起。”
他看着许微寒,他可能隐隐约约能够明白许微寒的意思,却因为明白了,所以能加难受。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爱情,在许微寒这里竟然可以轻易放弃。
这些人的世界,陆春宴的世界,包含了太多的权利与欲望,这些玩意儿给他们带来了一切也毁了他们的一切。他们用网把自己编织在了茧里,过了许久许久,破茧而出的也不会是蝴蝶,而是另一种没有翅膀的飞蛾。
呼吸的节奏变了,秋瑶的喉咙发涩发酸,几秒之后,他又问:“为什么不去治疗你的腿?”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秋瑶以为许微寒清醒了过来,却听到他说:“我要让他欠我,我要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秋瑶突然抓住了许微寒的手腕,他力气很大,许微寒的身体一抖,瞬间清醒了。他看着眼前的秋瑶,倒吸一口气,惊怒道:“放开。”
秋瑶没有管他,而是直接把他给拽了起来。
随后俯身低头,微微眯起眼,他说:“我也想让他欠我。”
后院的门被推开,闻声而来的护工看到春光骤亮,花瓣像是风暴,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几乎交叠,她张大嘴尖叫着有妖怪。
许微寒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刺骨的疼痛从腿部传来,他叫出了声,想要挣脱,手臂却被紧紧抓住。秋瑶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狠狠盯着许微寒,脑袋里浮现着另外一个人的脸,他轻声道:“我好羡慕你啊,能被他这么爱着。”
剧痛席卷全身,许微寒直接晕了过去。在更多的人赶来前,秋瑶放开了他,而后消失在了暮色中。
宅子里慌乱成了一锅粥,看见妖这件事被沸沸扬扬传着,有人不信,有人却非常相信,这其中就有许微寒的母亲。
她早就说过这个宅子不干净,可许微寒便是打破了头都要住在这里。她之前找了大师,里里外外都让人看了一遍,还把那棵招邪祟的桃树给挪到了墙外,却没料到这妖竟然是之前跟在陆春宴身边的人。
她现在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给陆春宴打了电话,让他快些回来。
自那日被痛晕过去后,许微寒是在第二天醒来的。醒来后身体并无异常,甚至是觉得比以前更有精神了。可因为秋瑶的事情,宅子里人心惶惶,许母让许微寒赶紧离开这里。
许微寒沉默了片刻,却说不想走。
他并不害怕秋瑶,现在想想,秋瑶的那句话似乎另有含义。他知道秋瑶不会害自己,可秋瑶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还不知道。
之后又过了几日,许微寒发觉自己竟然不需要拐杖就能步行,虽然走起来时依旧不稳,可比以前已经是好了太多了。
仍然是快傍晚的时候,他让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晚霞很漂亮,他坐在那张藤椅上,闭上眼等了许久。风似乎变大,周遭的空气流动的很快,他睁开眼,看着站在眼前的秋瑶。
秋瑶低头看着他,轻声道:“你快好了。”
许微寒抬起头,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让他欠你。”秋瑶说着伸出手,“把手给我。”
许微寒没有动,秋瑶便直接拽过许微寒的手腕。
许微寒大喘一口气,身体立刻软了下来,那股疼又来了,从他脚底心蔓延,让他几乎失声痛叫。他陷在藤椅里,秋瑶白着脸,慢慢松开了手,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要离开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秋瑶一震,继而转头,艳光褪去,沉沉暮色里,陆春宴站在院外,他几步上前,用手拂开了秋瑶,挡在了许微寒面前。
互相对峙,视线变成了战场上的兵器,手无寸铁的妖被人用剑狠狠刺入心口。
陆春宴警惕地看着秋瑶,低声道:“你对微寒做了什么?”
秋瑶摇头,苦笑了,“我能做什么?”
陆春宴说:“你是妖吗?”
秋瑶抿着嘴,两颊绷紧,他问:“你们都是这么称呼的吗?”
陆春宴又问了一遍,“你是妖吗?你要害许微寒吗?”
秋瑶张嘴,刚想说话,突然一震。
陆春宴瞳孔巨颤,呆呆地看着秋瑶在自己面前倒下。
在秋瑶身后,有人收回了那把桃木剑。
一滴血都没有留下,只有逐渐透明的躯体,他的确是妖。
陆春宴没有作为,或者说他也呆住了。
秋瑶仰头看他,目光中的痴缠纠葛通通归为死寂,他说:“我的确是妖,可我没有害过人,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你却要我的命,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陆春宴反应过来,倒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抱住他,手指在空气里摸索,什么也没碰到。
“是只花妖,你们看墙外的那棵树。”
抬头看去,枯黄的落叶被风扬起,挨着墙头的桃树再也不会生出新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