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听到动静,回头望去,只见背着药箱的林太医,眼底闪过疑惑。
“你是谁?”寒梅并不认识林太医,以为他是寻常的大夫。
可她不曾记得自己有请大夫,顿时,心生防备。
“我是太医院林太医,燮郡王请来给纳兰小姐医治。”林太医放下药箱,拿着脉枕,放在纳兰清羽的手腕下号脉。
寒梅惊诧道:“燮郡王?”
怎么可能?
“对,有问题?”林太医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心下也觉得惊奇。纳兰清羽是燮郡王恩师之女,伤情严重,为何不让郡王妃给她医治,反而特地进宫请自己?
换做任何人,都会请郡王妃看诊罢?
不过治病而已,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即便是心疼郡王妃,不像她太过劳累,也不至于如此。
寒梅摇了摇头,她以为燮郡王不管小姐死活,竟不知他会请太医过来。莫不是,当真不在府里?
寒梅毕竟在边城长大,纳兰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在那儿算是土皇帝,人人巴结,纳兰清羽自然被众人阿谀奉承,寒梅跟在身边也长过见识,不过一瞬便回过神来:“有劳您了,不知小姐情况如何?”
林太医面色凝重道:“情况不太好。”抚着胡须,沉吟道:“最好是请郡王妃来诊治。”
他心里也没有底细,更拿不准燮郡王心里是如何想。
治不好,他反而成为罪人。
寒梅面色微变,她早已求过燮郡王,可他却是请林太医过来。
不知管家未说清楚,还是燮郡王并不像小姐好转,适才请林太医过来应付?
想到此,寒梅自然不会将林太医往外推,紧紧拽着这根稻草。到底是出自太医院,应当不会太差。
“林太医,求求您救救小姐。郡王请您来,定是您医术过人。”寒梅突然跪地,乞求林太医医治。
林太医叹道:“纳兰小姐如何受伤?”
“乘坐马车,不慎坠下山崖。”寒梅想起惊心动魄的一幕,脸色隐隐发白。犹记得昨晚,小姐带着她离开庄子,哪知马车突然驶不动,她与车夫下马车检查是否轮子被卡住,马匹似受惊,突然奔跑起来,待他们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坠下山崖。
车夫是雇佣而来,恰好对这山路极为熟悉,立即带她下山去寻人。
寻找半日,才找到人。坠下时,小姐被甩出马车,身上擦伤极为严重。
林太医了然点头。
“大夫说小姐的腿骨断了,不知还会不会好。”寒梅心疼得直落泪,从小到大,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不曾吃过半点苦,何时遭过这等罪?
林太医并非第一时间处理伤情,对纳兰清羽伤到何处,并不清楚,又顾及男女之防,适才并未四处检查。闻言,不再避嫌,细致检查一遍,摇头道:“手上骨折,处理得很好,不会有问题。她腿上的伤情严重,只怕好后,影响她行走。”最后一句话,说地含蓄。
寒梅十分清楚,大夫也是如此说,腿伤好了,小姐会腿瘸。
“林太医,请您尽力替小姐医治,老爷不日将回京,他定会极为感激您。”寒梅哀求道,纳兰清羽最在意容貌,她平素眼光极高,边城副将之女天生腿疾,她不曾与人往来,听人议论时,眼底是一派的不屑。后来听闻此女许配给表哥,家境贫寒,小姐便说也只能配这样的人,世家贵胄岂能瞧得上眼?随后,又讽刺男子荤素不忌,穷疯了,才会娶个残废。
若她患有腿疾,定会发疯!
“我尽力而为。”林太医虽是如此说,可心里却知根本没有办法恢复自如。踝骨几乎碎裂,根本无法修复。
寒梅千恩万谢。
林太医开药方,叮嘱如何用药,背着药箱离开。
寒梅将人送走,立即去抓药,熬好药,服侍纳兰清羽服用下去。雪白锦帕擦拭她唇角药汁,祈祷她快点醒过来。
林太医跟在谢桥身边,学了一点儿本事。纳兰清羽头部有淤血,便是这血块令她昏睡不醒,每日针灸,化去淤血。
这一日,纳兰清羽终于醒过来。
林太医拔掉银针,纳兰清羽眼睫微微颤动,眼皮挣动,忽而,猛然睁开,望着天青色纱帐,微微一怔,张嘴的一瞬,喉间似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一下子冲出口腔,大口自嘴里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自脖颈间侵浸枕畔,一片血红。
纳兰清羽有些发愣,伸手想要摸一下唇瓣,手上传来剧烈的痛楚,只觉得喉间的血液翻涌越来越剧烈,猛然侧身,张口又是一大摊血喷洒在地上。
望着地上的血迹,怔怔出神,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被她忽略。抹了抹嘴唇,一手黏稠鲜红,喃喃低语:“怎么会……”
坠崖的情景,倏然在脑中涌现,头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起来,宛如万针扎刺。
“小姐!”寒梅由最开始的惊喜,化作惊恐。瞪大眼睛,望着虚弱至极的纳兰清羽,眼眶涌出泪水,无措道:“林太医,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太医扶脉后,道:“她受极重内伤,再服用几副药,即可。”
寒梅心落下来,只要无性命之忧便好。
纳兰清羽半撑着身子,趴伏在床榻上,双目落在不远处的铜镜上,里面倒影出她伤痕累累地脸,苍白的唇,若非双眼睁着,这模样倒像一个死人。
死人——
她坠下去的一瞬,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上天眷顾,她活过来了!
马车断不会无缘无故的出问题,一定是被人动手脚!对方想要她的性命!
纳兰清羽眼底闪过冰冷的锋芒,谁?
除了谢桥,便只有郑远修!
伸手抚摸着脸颊上一大片血痂,粗糙不平,一种恨意自她心底肆意疯涨,眼底充满浓烈的怨恨。
她要杀了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却如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无法拔除,紧紧的缠绕着她的理智,只剩下仇恨!
纳兰清羽覆在脸上的手微微颤抖,她这引以为傲的容颜,一夕间,尽毁。
人不人,鬼不鬼。
紧紧攥着完好的左手,极力的遏制住心里翻江倒海地怒意,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躺平身体。
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姐,您莫要乱动,您受重伤,需要好生修养。”寒梅触及纳兰清羽的眸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寒意,颤声道:“林太医一定会治好您的!”
重伤?
她养!
“寒梅,你放心,我很珍惜自己的身体。”纳兰清羽语气里透着诡异,无人知道坠下山崖时,她心中的绝望!
死里逃生!
她会好好爱护自己的性命!
轻轻转动眼眸,落在绑着绷带的左手,她知道是骨折了,根本动弹不得。
心中告诉自己,眼前这梦魇般的灾难,一定会过去。
却不知,更惨重一击在后面!
林太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叮嘱道:“手上的伤并不是要紧的事,伤筋动骨一百日,静心修养,会恢复如初。只是,你的腿……”顿了顿,林太医观察纳兰清羽的面色,见并无异色,方才说道:“腿伤比其他伤情要严重,会好,会不如以往自如。”
纳兰清羽只觉五雷轰顶,猛然看向林太医:“你说什么?”抬了抬绑满纱布的腿,纳兰清羽眼底闪过震惊之色,涌现出浓浓地慌乱之色:“我会残废?”
林太医沉默半晌,点头道:“并非这么严重,只是行动不便。”
瘸了?
与残废有何区别?
纳兰清羽脸色煞白,呆滞的盯着这条腿,突然想要放声大笑。
命运捉弄人!
她为设局,故意装作脚受伤,哪知,竟真的受伤瘸了!
尖利的指甲紧紧掐进大腿,剧烈的疼痛浸入脑中,强烈地恨意自眼中迸发而出,紧咬着牙关,面目狰狞!
林太医望着她眼底的癫狂神色,心中一怔,便知她这伤,怕是不寻常!
他医治的这两日,燮郡王一次不曾来探望过。
更别谈,郡王妃替纳兰清羽治病。
他曾与寒梅说过,他对这腿疾束手无策,郡王妃许有办法。
寒梅对纳兰清羽极为紧张,定会去请,她并未去。
林太医忽然觉得,极有可能,这伤与郡王府脱不得关系——
想到此,林太医打住念头,不再去深思,立即告退。
寒梅抽噎道:“小姐,您别吓奴婢,不行,奴婢就再去求郡王……”
“闭嘴!”
寒梅话说一半,被纳兰清羽厉声打断,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极力吞咽下去,轻咳几声,面色苍白:“他岂会管我死活?”他也是要她死的!
“小姐,不会的,林太医是燮郡王请来给您医治。”寒梅立即解释道:“奴婢轻的大夫说您的腿治不好,便去求郡王。林太医说郡王妃能够治好您的腿,我们去求她。”
“够了!”纳兰清羽目光森冷地看向寒梅,叱道:“滚!”她疯了才会去求谢桥!
抚摸着脸上的伤疤,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寒梅心中一颤,立即退出去。
——
纳兰清羽醒来的消息,顷刻间,传到谢桥的耳中。
谢桥挑了挑眉,倒是命大。
“她的腿瘸了,当真是老天开眼。”明秀心中冷哼,活该!
谢桥皱眉,腿瘸了?
“纳兰将军何时回京?”谢桥放下手里的药草,制作标签。
“问他做什么?”秦蓦进来,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潦草的字迹,眼底蕴含着笑意:“大有进益。”
谢桥自得道:“我只不过藏拙而已。”
她前世见到书法大家的字迹,好生羡慕,想要练习书法,奈何没有空闲。
重生之后,她跟着师傅还有师兄学书法,小有成就。
秦蓦但笑不语。
“纳兰清羽腿瘸了,纳兰将军回京,你该如何交代?”谢桥没忘,纳兰清羽回到京城,纳兰述写信嘱托秦蓦关照她。
“不妨事。”秦蓦早有打算。
谢桥心存疑惑,他不说,也便不再问。
“二叔已经回京,你可要回去?”秦蓦翻弄着她写好的标签,望着药柜里空着的抽屉,帮忙张贴。
谢桥一怔:“已经回来了?”放下手中管束,她得问问容姝的情况,过得可好。
她的信报平安,可她知晓容姝的脾性,报喜不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