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袅走后,赵伯言兴致索然,倚着大树便要睡下了。可林中的土壤实在潮湿,又有各种恼人的蚊虫叮咬,席地而坐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左右一看,一个翻身坐在了高高的枝干之上。他伸展了一下双臂,找个舒服的位置便躺下了。星光被层层叠叠地林叶几乎挡住,他在这么高的地方才勉强看到了一两个透光的角落。
林下每匹老马的脖子上都系了一个铃铛,本来不必要这么麻烦,可赵伯言就是舍不得把它们拴起来。马儿并不用像人一样睡那么久,一两个时辰睡眠便足够了,但也不乱闯,就只在赵伯言的周围走动,铃铛声稀稀疏疏,轻轻柔柔,像是极美的乐曲。
远处受了惊吓的银袅却和这一处祥和的氛围大不相同。它化作一团银色的光球,在繁杂的树木之间快速的穿梭,忽左忽右蹄下一刻都没有耽搁。银袅的确不枉马王之名,即使在这陌生的林子间,有诸多的阻挡仍旧可以行动无碍。只是往日里那种骄傲、游刃有余地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莫大的恐惧感。
银袅迫近,马群渐渐起了一点骚动。但毕竟银袅的德行,这些在军营中混了一生的老战马已经见怪不怪,并不会失控。树上的赵伯言打了一个哈欠,侧着脑袋往下看。银袅一阵电光般在眼前一闪而过,赵伯言还是一副“马腿子”模样,留着口水想着自己何时要是能有这么一匹神驹乘骑才是不枉此生啊。但银袅天下无双,即使这次能杀了李武雄立下功劳,但指望马阔能把它赏给自己还是无望,若银袅诞下子嗣,分得一匹小马驹还是有点可能的。可银袅在营中待了七年,肚子从来没有过动静。想来也是,它凶悍成这个样子,寻常公马哪里敢来求欢。
赵伯言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不复再想。其实成日搅和在动荡的青江政坛之中,他也颇有些疲惫,这么被放逐出来也算是一桩幸事,至少晚上可以睡得安稳点。风轻轻地拂动在自己的面庞,有虫鸣水声在耳旁,还有偶尔牵动的铃铛声,虽说躺的是硬邦邦的树干,赵伯言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可睡梦之中,他总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可怎么也发现不了。随着无形的威压感,他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突然,林中铃铛声音乱作一团。
赵伯言倒抽一口冷气,陡然起身,失声喊道:不对!他惊恐地睁开眼,距他不足一丈处赫然有一团人形的黑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坐在枝杈的末端。赵伯言双手双脚同时一撑,从枝干上猛地往后倒弹,像蜘蛛一样紧紧贴住树干,凝神锁定黑影。可就在他行动的一瞬间,黑影亦是倏忽不见。本来它融在浓浓地夜色中就不易察觉,赵伯言如今更加找不到踪迹。
四周的惊马越逃越远,铃铛声逐渐细不可闻,虫鸣鸟叫也在一瞬间全都偃了气息,周遭静地让人心慌。
忽然赵伯言清晰地听到了一句:你醒的真快。身边根本没人,可这话似乎就是有人贴着耳朵讲出来一般。
“不,声音在识海中。”
赵伯言又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他警觉地四周张望,仍旧找不到“一丝影子”,唯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直响,宛如死神的叩门声。军中戾气最重,鬼神之说连士卒都没人当真,更何况是一军校尉。可赵伯言就算再不信鬼神之说,此情此景他被惊得满头冷汗,不时浸润到眼睛里。他的双手下意识的在脸上胡乱一拂,摸到脖颈处手心忽然感到一阵粘稠。
再下一刻,眼前的世界颠来倒去,他分明远远的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仍旧贴在树木之上,而他已经坠落在地。
咚的一声,一颗人头砸落树下,咕噜噜滚了两丈多远。
赵伯言已经身首异处!
黑影轻盈地从树上跳落,在人头前蹲了下来。碧绿的火焰从它的指间猛地激荡而出,一把摁在了赵伯言的人头之上,瞬间把它烧得一干二净。火光中,影子本来如漆黑土壤的面孔上慢慢凝聚出眼耳口鼻,竟然是赵伯言的模样。
“赵伯言”剥下死尸的衣裳,两手轻轻擦拭去上面还温热的血迹。更确切地说,血液只要沾到它的双手,就像遇到漩涡的小舟一样立刻被吸了进去。赵伯言摸了摸自己新鲜的脸,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逐渐地万物恢复了声响,像一朵鬼火一样的怪鸟从虚空的裂缝中钻了出来,轻巧地落在赵伯言的肩上,不停地发出乌鸦般的悲鸣。赵伯言像是梦呓一般说了声:莫要吵闹,休整待敌。怪鸟闻言略一振翅,停在了高高的枝头上,一瞬间它身上蓝中带绿的鬼火就藏到了羽毛之中,变得跟寻常乌鸦并无二致,隐入黑夜之中。
赵伯言随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