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顾溪砚的心还是难以平复,今日听到的围观人群说的话,鼻端嗅到的血腥味,嗅觉和听觉残留的那种恶心感一直萦绕着她。
她看不见卓叔卓婶的惨状,可是南宫沛给她的那种阴沉感,卓朗和小雀儿的痛苦声,也能让她想到那是何等场景。
她这么多年在父母庇护下长大,爹娘心善,而她自小读书习字,先生所讲所授,具都是告诉她为人应该有君子之风。所谓动之以情,待之以礼,立身以德,施众以义。为人以诚,律己以严,处事以恒,助人以爱。
这些她从不曾怀疑过,也一直是如此奉行,可是今日所见,她才知道在世人眼里,这些东西何其难。
顾溪砚缓缓放下茶饼,轻轻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顾溪砚听到了脚步声,不是阿七她们,而是她熟悉的却已经很久没听到的。她下意识抬头想要开口却又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留意着来者的动静。
“这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你叹气,真是难得。”叶沁茗眼神一直没离开她,很久没近距离看她了,这种感觉莫名有些怀念。
顾溪砚本来就思绪万千,可是听到叶沁茗的声音,她莫名觉得突然平和下来。
“许久不见,最近可好。”
她仰着头,因为看不见便习惯歪一下脑袋,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白皙如玉的脸庞线条柔和,此刻的她没有之前那般低沉颓靡,又是如初见时一般柔和。
叶沁茗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专注地从她脸上扫过。
顾溪砚虽看不见,但是却能清楚感觉到叶沁茗在凝神打量她,唇角勾起一个浅弧:“我脸上有东西吗?”
叶沁茗目光迅速挪开,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没有,就是好奇你终于有了些别的情绪。”
顾溪砚神色微僵,笑意也敛了下去。叶沁茗看了顿时有些懊悔,她转移话题道:“最近都不见你去茶园了,采完茶就不管它们了,真是狠心。”
顾溪砚一愣,有些失笑,最后她垂下眼帘低声道:“那天你似乎很生气,我怕你不大想见我。”
叶沁茗顿时语塞,她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随后清了下嗓子道:“你都没觉得我那天发脾气很没道理吗?既然是我没道理,自然不能怪到你头上,为何不想见你?”
这话在别人听来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可是顾溪砚却奇异地从其中发觉了另一种意思,叶沁茗这是变相承认自己那日的不是吗?以及她的意思是……
“那你是想见我么?”鬼使神差的,顾溪砚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想见你我何必跟着你,还溜进你……”叶沁茗立刻闭了嘴,短暂沉默后,她面颊都有些发烫,沉下声音道:“都告诉你丹阳城不安全,你还在这个节骨眼出去。我只是不愿我留着的丹药被别人截胡了,你别多想。”
她语气的转变,欲盖弥彰的辩解,透着一股别扭的可爱,顾溪砚心里有些好笑,但是依旧温声解释:“卓叔卓婶待我很好,他们不该受到这种对待,我不能坐视不理。”
叶沁茗狭长的眸子带着一些审视:“即使他们是妖,你也相信?你们不都认为是妖,就会滥杀无辜,都该死么?”
顾溪砚转头面对她:“万物皆有灵,但凡有所求,皆会生妄念。是以除非无欲无求,不然都会有恶意。妖如此,人亦如此。之所以畏惧妖,是因为妖有神通,做起恶来更为肆无忌惮。”
“然有所求,则有所守。人有善念,便有底线,妖亦如是。善恶是非本来便非绝对,单凭出身论断乃是最不公了。何况,人的恶意,有时比妖的恶意,来得更狠绝。”
她说着,神色有些许迷惘低沉,一如刚刚她窥见的一般。
“因为今天的事吗?”叶沁茗虽然觉得能认识到这人世险恶并非坏事,甚至在她心里她觉得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是到了现在,她又不愿看见顾溪砚露出这种表情了。
“今日不过是告诉我,往日经史中记载的故事,无论善恶都是真是存在的,甚至来得更可怕些。古人言,勿以小恶弃人大美,勿以小怨忘人大恩。而卓家夫妇所谓的恶不过是生而为妖,他们往日的善与恩,都被他们忘的一干二净。”
“可也有人记得不是吗?他们养的三个孩子不是白眼狼,那些乞丐最后不是出了大力?再有你,还不是亲自去了,把他们好好安葬了,免了他们弃尸荒野。”方才还在阁楼上唾弃顾溪砚迂腐,就为了留下的无用皮囊冒险的妖帝,此刻却在拿这个安慰这个迂腐的女人。
顾溪砚微微有些惊讶,那温润秀美的脸上流露出的惊讶让叶沁茗有些别扭,但是却又觉得这样的顾溪砚有种莫名的可爱,于是她生硬道:“我说的不对吗?”
顾溪砚摇了摇头,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欢欣:“对。”
说完后她顿了顿,须臾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不是以往那种清淡的浅笑,仿佛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荡漾出一片涟漪。一瞬间满室盈春,璀璨的光芒跃落眉间。
这个放下心里一团苦闷,吹散所有阴霾的笑,说不出来的璀璨夺目,仿佛春日暖阳,骄而不燥,美而不艳,一路荡起的涟漪都吹进了叶沁茗的心里。
屋外黄昏落日与暮色平分整个世界,金色余晖从窗口流淌进来,屋内穿一身红色衣衫的女子眸中熠熠生辉,专注看着仰着脸笑得让人迷醉的白衣姑娘,嘴角是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