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原本还老神在在的秦衍之吓得茶盏都丢开了:“我忘记今日太傅要进宫抽查我的课业了。魏溪,怎么办?”
魏溪似笑非笑:“又不是我的课业,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敢出宫找我,还敢被人拾掇着暗算我,你有本事了啊!我不好过,哪怕你是皇帝你也别想有安生日子。
好好一顿饭,因为魏溪几句话顿时就失去了滋味,别说小吴子哭得稀里哗啦,小皇帝也急得跳脚,白术一双眼睛不停的在魏溪和皇帝身上打转,余下的魏家兄弟吃得热火朝天,一桌子菜大半都进了他们兄弟的肚子。
雅间里面闹哄哄一片,等到楼下隐约人声传来的时候,小吴子哭得脸都肿了。
“大哥,父王不是夸你才高八斗吗?现在弟弟诚心向你讨教,只要你在我走到你跟前之前作出一首诗,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何大人起身从窗外往下看去,临近河道的长廊上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群人,为首几个很是眼熟,不就是贤王的前世之和现任世子等人么。醉仙楼前门临近大街,背靠内城河,河道与酒楼中间就夹杂着一条贯穿皇城的长廊,乞巧节之时,闺秀女子们会在长廊边聚集,放花灯,猜灯谜游长廊。冬日的时候,河边湿冷,倒是显少有人游玩了。
贤王现任世子秦峯实在顽劣不堪,他的几个庶出兄弟如今也对他唯首是瞻,当下就对往日的大哥,昔日的贤王世子秦凌怒目相向:“对,做不出你就给我们磕头,并且亲自去跟父王说你所做之诗是找人早就备好,以防父王抽考的。”
秦凌做了多年世子,又是嫡子,自有一番傲气:“你们技不如人不想着如何长进,反而要污蔑我在弄虚作假?”
他的弟弟们显然对他积怨甚深:“是又怎么样?反正你诗词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世子!往日里我们这些弟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以为做得了几首歪诗就自命清高,成日里教训我们不务正业。”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嫡出的大哥身败名裂不再有恢复往日权势的可能,庶出弟弟们就费心了心思要让对方难堪,以报仇多年被羞辱之仇。
秦凌知道,今日这番拦截也不算无妄之灾。他们的父王贤王才学甚高,从小对他们兄弟言传身教,每日里检查他们课业,让他们背诗是常态。原本还好,秦凌占据了嫡子又是世子的身份,哪怕众多兄弟中就他一个人独领风骚能写诗做词,弟弟们也只有钦佩奉承的份。若不是从天上跌入了尘埃,秦凌也不知道自家兄弟们早已对他不满。所谓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了。
更让他心寒的是,一母所出的二弟愚笨不堪,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名望地位冲昏了头脑,被庶出弟弟们当作对付他的靶子而不自知,秦凌不知该哭该笑。
众多兄弟见他不说话,少不得推推揉揉,几乎就要将他逼近了河道,而他的嫡亲弟弟更是一步步走来,想来是逼着他几步成诗,否则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这大哥彻底湮灭在世间了。
秦凌紧紧闭了闭眼,实在不想看兄弟们罪恶的嘴脸,在考虑是真的做一首七步诗将他们继续羞辱个够,还是自己直接跳入冰冷的河水里呢?
他还没想出一个对策来,脸上骤然一痛,对面也同时传来痛呼声:“哎呀,谁乱丢东西!”
他的弟弟更是大呼小叫:“石头,哪个不要命的敢朝本世子丢石头!”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更多的碎石朝着他飞奔而来。原本是众多兄弟对秦凌形成合围之势,转头几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秦凌的周围也空出了大片空隙。
原本袖手旁观的侍从们也纷纷朝着石头的来处看去,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是我!”
贤王世子率先看到对方,当即就吓得跪了下去。他的世子之位怎么得来的,满皇城里人都心知肚明,故而,现任贤王世子秦峯比前任世子对皇权有更深的认知,几乎是惶惶然开口喊出了来人的身份:“皇,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秦衍之学着今日在外所见的凶人姿态,双手叉腰,高扬着脑袋放着狠话:“朕也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也给朕作诗怎么样,做不出来就跪在地上大喊三声你们是乌龟!”
秦峯哪里会作诗啊,会的话就不会被自家大哥打压多年,被自己的父王贤王殿下恨铁不成钢了。好在他脑袋灵活,直接忽略了秦衍之威胁的话,问:“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秦衍之道:“你们能够在这里欺负人,朕就不能从天而降替天行道吗?”
秦峯尴尬都挂在脸上了:“不是,皇上……您出宫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啊,会有危险的……”说着说着,忽然想通了什么,那丝尴尬就被犹疑取代。
危险两个字明显提醒了在场的众人,秦凌想到自己为何落魄如此的原因,秦峯想到了自己一切地位的由来,其他庶出兄弟想得更多。大哥能够因为谋害皇帝而被夺世子之位,二哥因为皇帝而接替世子之位,若是在此二哥也因此犯下与大哥一样的错误,那世子之位……
何大人明显也发现众人脸色不对,一个手势,不知从哪里开始钻出来十多个禁卫军,纷纷将众人给围得水泄不通。小皇帝也想起了自己那一次的惊心动魄,不过他受太傅教导,早已明白什么叫做不动神色,当即也不再多说,小手一挥:“的确是有危险,不过现在最有危险的人是你们!来人呀,给我打!”
何大人傻眼:“皇上?”这形势好像有些不对啊!小皇帝今日出宫到底学了些什么,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子市井流氓的气息?
秦衍之腮帮子鼓鼓:“朕早就想要收拾这帮子虚情假意的兄弟了!他们总是仗着朕年纪小,拾掇着太皇太后欺负朕。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他们,不把这些年吃的亏还回来,朕怎么甘心!”好么,这话完全是方才世子殿下等人对秦凌复仇的翻版。
魏江抱着双臂,提醒小皇帝:“皇上,在这里揍人他们会呼救的。”
“那怎么办?”
魏海与魏江是打架老手了,提议道:“套个麻袋就好了。”
这下,别说秦凌面色古怪了,何大人不知第几次哭笑不得,世子与他的庶出弟弟们更是呐喊:“不,皇上饶命!”
☆、第38章 23.9.07
麻袋很快就找来了,秦衍之一声令下,爪牙何大人二话不说直接挥手,众多禁卫军侍卫们三两下就将贤王的几个儿子套了麻袋。当然,为了区分主仆,主子们一人一个麻袋,仆从们就没幸运了,直接两个人滚成一团捏把团把的塞在麻袋里,绑上麻绳,然后就是一阵胖揍。
秦衍之还兴匆匆的跑上去踹了几脚,他还想在几个堂兄弟的身上跳几下,被何大人拦住了。实在是麻袋里的人挣扎太大,让皇上跳上去又滚下来那就不美了。
一顿发泄后,秦衍之终于放过了众人,何大人显然也是各中老手,直接对着亲信嘱咐了几句,不过一会儿就有人驾着驴车来,把几个麻袋往上一丢,车上的老汉扬起鞭子,晃悠悠的走了。
至于贤王府中人是如何发现麻袋,又如何解救自家小主人,贤王又如何逼问世子等人,又是如何咬碎了银牙等等都不用人打听,在场众人都可以想象得到。
秦凌看着驴车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拐角,面上五味杂陈,回过头来时,面对的就是秦衍之一双亮晶晶的眼,仿若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秦凌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脑门上定然浮着一片乌云,沉甸甸的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偏生,对方那算澄亮的双眼就是乌云之后的阳光,毫不畏惧的穿透黑暗,直接照射在他的身上,暖烘烘中又带着莫名的心酸。
秦衍之久久的等不到表扬,眼看着秦凌从瞠目结舌到泪光隐隐,不由得担心的问:“堂兄,你还好么?”
秦凌耸了耸鼻翼,将里面的酸涩压了下去,双手抱拳深深的弯腰:“谢皇上救命之恩。”
秦衍之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堂兄如此恭敬过的模样。也许是成名太早,也许是地位太高,秦凌身边从来不缺阿谀奉承之辈,更兼有太皇太后毫无条件的宠溺,用天之骄子来称赞秦凌也不为过。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几乎比小天子还要出色的少年,在转瞬之间就跌落尘埃。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哭泣,嫡亲兄弟的嘲讽,庶出兄弟们的离间暗算,让他过早的知晓了人情冷暖。他才明白,什么才高八斗,什么身世地位,在皇权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他的父王并不一定真的疼惜他,因为父王只是需要一个用来与小皇帝做比较的棋子,这枚棋子可以是秦凌,也可以是睿王世子也可能是齐王世子。棋子们的作用只是用来消弱朝臣百姓们对小皇帝的期望,用他的聪明才智来凸显小皇帝的愚笨无能。
众口铄金,当初,连秦凌也真的相信小皇帝真的处处不如自己。还是少年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既然皇帝如此不堪,怎么还会有太傅太师等人对他不离不弃,倾力教导,全力扶持呢?
从天人到凡人,秦凌经历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此时再见到害他到如此地步的始作俑者,他却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想来,三公以及大半的朝臣们之所以对小皇帝爱护,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这片赤诚吧!
若是魏溪知晓此时秦凌的想法,定然会嗤笑出声。赤诚?在前世,十五岁之前的秦衍之几乎是在三位皇叔的阴影下艰难求存。因为穆太后的体弱,因为穆大人的无能为力,因为三公的逐渐年老,哪怕小皇帝想要反抗,那也是蚍蜉撼树,直到十五岁他迎娶了胡皇后,在外戚胡大人的指点下,一点点蚕食三位皇叔的势力,一步步分化叔叔们之间的利益关系,秦衍之的心越来越硬,对朝堂的掌控**也越来越强,到了最后,三位皇叔死的死,就藩的就藩,而几位世子,更是因为与秦衍之仇怨深厚,几乎没有一个活到了成人礼。
当然,这辈子从魏溪领着两位兄长决定去救下小皇帝的那一刻起,历史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一世,小皇帝是真的命悬一线,何大人根本没有找到皇帝,而是直接被贤王当作替罪羊当场格杀,穆太后经历先皇病逝,再又经过儿子的失踪,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几乎白了头,之后身子就一直好好坏坏。贤王没有被三公质问,贤王世子自然也就高枕无忧坐他的世子之位,直到死。哪里还有现在两人相顾无言,兄友弟恭的表象。
秦衍之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如今秦凌的处境,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与自己亲眼见到那是两码事,他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后来的诸多背叛与绝望,心中对这位堂兄也就没有后来挫骨扬灰的恨意。
见过秦凌的惨状后,秦衍之才犹豫着提议:“你在王府过得不顺心的话,来宫里吧,太皇太后可以照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