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厅中氛围沉闷得令人窒息。
陈氏打个寒颤,每一步迈得如有千钧之重,走近戴儒跟前时,一向端方的男人猛然伸手,狠狠搭在她脸上。那只手是颤抖的,虽极力克制,却仍打得陈氏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她瞪大眼,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吐出声音。
夫妻成婚二十余载,如今有儿有女,抱上了孙子,感情深厚。这么些年,虽也争执过、红过脸,戴儒却从没动过手,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候也没碰过半个手指头。
而此刻,戴儒盯着她,眼底布有血丝。
“你还有何话说?庭安是二弟的独苗,无冤无仇,你怎会有如此歹毒的居心!”
“我——”陈氏嗫喏了下,面色苍白。
戴儒想不通,双手抓住她肩膀,几乎捏碎骨头,“为何!究竟是为何!”
“是我糊涂,误听了她的蛊惑。”陈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敢看戴儒的脸色,只咬牙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对不起庭安,也……”
“毒妇!”戴儒重重推开她。
片刻安静,坐在上首的老侯爷缓缓开口,“你打算如何处置?”
“休妻。”戴儒沉声。
陈氏面色骤变,哪能真的坐等被休出府,当即扑过去哀声恳求。这事如何定夺,全在戴儒身上,戴庭安既将此事揭开,也不急着立时催出个结果。且他身在侯府,自然不想府里分崩离析闹出太大动静,便只抬眉道:“这恶仆呢?伯父打算如何处置?”
声音清冷,却显然是在转移话题。
陈氏暂时歇了声息,戴儒脸色铁青,看向戴庭安时颇为歉然,“你想如何处置,都依你。”
“杖毙。”戴庭安没半点犹豫,“涉事的其余奴仆皆是东院的,也请伯父处置。”
“好,必定会给你和弟妹交代!”
……
戴儒办事倒是利索,当晚便悄无声息地处置了朱嬷嬷,将另几位涉事之人送到戴庭安跟前。这些事都好交代,唯有陈氏的去留,却不是戴儒说休就能休的。
毕竟那位嫁入府中多年,儿孙满堂,从前也并无过错。
夫妻俩暗自闹了两日,陈氏求了无数遍也没见戴儒态度和软,惊惧之下,终是亲自到周氏的猗竹居,含泪赔礼,求她代为说情。而后又到戴庭安的书房,认错赔礼,将姿态摆得极低。
戴庭安淡漠不应。
陈氏知错与否,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先前审问朱嬷嬷时,他也将陈氏的心思问得清楚,是怕他这个白捡来的儿子分走侯府半数家产,加之当时肃王暗里谋划此事,她被朱嬷嬷蛊惑,打算浑水摸鱼,一则撇清自身,再则若戴庭安真的死了,恭王以此弹劾肃王,抵不住诱惑,便生了歹毒之心。
如今既露了相,戴庭安自不会惧她。
而戴毅于他恩重如山,若为休妻的事闹得侯府不宁、两房反目,于他也无益处。
见火候差不多了,戴庭安便请周氏出面,劝了戴儒几句。当然也有条件,让戴儒将戴予鸿兄弟叫到跟前,将原委说明白,免得西院白担嫌疑。
如此先紧后松,一锤打得陈氏半死,又给了一线生机,戴予鸿兄弟都是明白人,当即深感周氏之恩,又到戴庭安的书房赔礼谢罪。
而后,陈氏便病倒了。
——戴儒虽未立时休妻,但谋害府里亲眷的性命这种事,却不是几句求情认错就能抹过去的。当着周氏和儿子的面,他也说得明白,这一年陈氏须在府里静心思过,没事到祠堂去看看祖先和战死的戴毅,若还有半点差池,新账旧账一起算。
……
东院里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才消停,铁山堂里倒是闲散得很。
静远堂的动静她纵然丝毫不知情,但朱嬷嬷一家子出事,府里毕竟是有风声的。青姈猜得出背后缘由,这几日都安安分分地没出门,只在院里照顾夫君起居,得空时伺候花草翻闲书。
刚入府时悬着的那颗心,也在此时悄然落定。
这天晚上戴庭安回来得很晚,两人都已各自用了饭,青姈帮戴庭安宽衣,倒茶水的间隙里提起了她颇为苦恼的事,“今早去母亲那里问安,听说东院的伯母病了,这阵子都卧病在床。”她觑着戴庭安的神色,试探道:“我想去瞧瞧,又怕过去添乱,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身为少夫人,侍奉长辈是应有之意。
她问得云淡风轻,浑然不知背后的风浪。
戴庭安亦没半点波动,觑着她寝衣下的窈窕身姿,淡声道:“不用。”
青姈颔首应了,将衣裳收拾好,瞧戴庭安没旁的事分派,便想回厢房歇息。谁知脚步还没迈出去,肩膀却被他轻轻勾住。
她诧然回头,对上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去哪?”
“回屋歇息啊。快亥时了,里面有热水,床褥也铺好了,将军沐浴过后也早点睡吧。”她答得理所当然,窗隙里漏进来的夜风拂动微散的发丝,双眸澈如春水,唇边噙着浅淡笑意。
戴庭安嘴唇动了动,不太自然地挪开眼。
“雪奴不在,怎么还回厢房睡?”他轻声问,语气里似有点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