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的别墅正在举办一场喜气洋洋的宴会。
会场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生子满月的吉祥贺辞,围绕在韩延之夫妇,和他们怀中小心捧着的婴儿身边。
韩晓琥懒洋洋地坐在布帘后的窗台上,红色小洋装底下,两条雪白匀净的小腿,不太淑女地晃呀晃的。
待在热闹的宴会中,一点儿也没有融入的感觉;相反的,她觉得好寂寞,笑得灿烂的爸爸,似乎也变得好陌生,所以她无声地退到这一方小天地。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来没看过爸爸露出这样的笑容。印象中,爸爸是个内敛而且不可亲近的人。
母亲死后,父亲似乎像是没了后顾之忧,压根儿就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将她摆在家里不闻不问,净忙着工作赚钱、扩张商业版图。
没多久,爸爸喜气洋洋地迎回一个年轻小妈;又过了没多久,与她相差二十三岁的弟弟出生了。
接着,她发现一件恐怖的事。她一直以为爸爸的个性是严肃寡言的,没想到,他跟第二任妻子庄霖芷相处的时候,竟然会大笑、会聊天!有了弟弟之后,他甚至会扮鬼脸、换尿布,并且跟婴儿说“外星话”。
这场宴会就是为他挚爱的妻儿举办的,至于她这个前妻所生的韩家长女,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只是来当当陪衬罢了。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如消失还来得干脆、有个性些。
韩晓琥叹了一声,无聊地沿着帘布边缘环觑四周,突然间,她的水瞳一亮。
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冷然严峻的气息,让他在人群中显得特别醒目,一举手、一投足,都教人无法转开视线。
她认出了他——
雷烈日,爸爸的忘年之交。
熟悉的身影,让她粉色的唇畔绽出今天晚上的第一朵笑靥。
雷烈日的眉头一紧。
有人在看他!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会场一圈,最后确定地将目光锁定在房子一角的窗帘后方。
红色的小小鞋尖不小心露出帘外,泄漏了鞋子主人的行迹。
由于那只鞋,他猜到了掩在窗帘后那个人的身分。
在这么热闹的庆贺场合中,一个好端端的人,是不会选择躲藏起来的。对于那位隐身失败,却又偷偷盯着他猛瞧的人儿,他感到有点儿好笑,也有点儿心疼。
跟周围的人打了个招呼,雷烈日缓缓地退出谈话圈,踱至窗帘前方的餐桌上,取了两杯酒,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到窗边,像是想要到窗边透透气。
红鞋的主人似乎对他突然的靠近感到愕然,猛地停住晃荡的小腿,偷偷地向窗帘深处缩去,企图藏住自己。
雷烈日敛住笑意,趁人不注意时,也隐身到窗帘后方,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转头,低“啊”了一声。
“唉呀,原来小虎儿躲到这儿来了!”他故作惊讶地挑挑眉。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她不悦地嘟起嘴来,坐在窗台上的身子动也不动,两条腿不端庄地再度开始荡呀荡。
表面上她看似有些懊恼,其实内心正在窃喜。
他会来找她,表示他很关心她呢!
“怎么躲在这里?刚刚你爸爸还在找你呢!”他愉快地笑望着眼前漂亮的女孩。她的五官承袭了父亲的端正和母亲的秀丽,细致的脸蛋呈现健康的粉嫩色泽。
“才怪!别以为我坐在这里就不知道大厅的状况,这里的视野可清楚了。”她翻翻白眼,没有上当。
没错,这里的确是个能将周遭纳入眼底,却又不容易被人发觉的好地方。
雷烈日耸耸肩,对于自己马上就被戳破的善意谎言没有什么罪恶感。
“你手上的酒,有一杯是要给我的吧?!”她指指他手里盛着粉色液体的两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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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成年了吧?喝点酒应该没关系……”他状似犹豫地在她和杯子间来回看着。
“我二十三岁,六月就要大学毕业了!”她眯起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一只酒杯。
“你爸爸跟小妈现在正高兴着,去跟他们祝贺一下吧!”他伸出大手,阻止她打算一饮而尽的动作,表明他端酒杯过来给她是另有用意。
“祝贺又不必非得在人前才行。”她握着酒杯,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倔强的水眸。
“如果在人后,你会去吗?”他犀利地看她。
韩晓琥不吭声。
“你爸爸爱面子,帮他做做人情,这样不是很好吗?”雷烈日摇摇头。
“我才不要,既然他们一家子和乐融融,我干么自讨没趣?凑过去也只会打坏气氛而已。”她微微撇过头,轻仰起不驯的小下巴。
“你是你爸爸的女儿,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啊!”
“是吗?”韩晓琥眼中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光芒。接着,她耸耸肩,扶着他宽实的肩头跳下窗台。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过去当一下爸爸的乖女儿喽!”
“我陪你一起过去。”雷烈日赞许地微微一笑,并绅士地伸出手臂,让她像小公主一般,挽着他的臂弯,跨出布幔,缓缓走向贺客包围的中心。
当雷烈日带着韩晓琥穿过人群走近时,韩延之即发现到他们。看着女儿,他的表情微微僵住;抱着儿子的庄霖芷,脸上的笑容也是一顿。
在场的贺客,多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名流菁英,韩家人的一举一动大多逃不过众人的眼,加上曾听闻韩延之再娶的事造成韩家fù_nǚ之间的心结,因此,原本欢愉热闹的气氛,陡然凝结了下来。
韩晓琥在父亲面前站定,偷偷地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手指举起酒杯,向父亲和小妈做出敬酒的动作。
“恭喜爸爸、恭喜小妈。”她的表情沉着恬静,没人发现她的手指因众人的注视而颤抖。
突地,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她未拿杯子的手,她的心底瞬间滑过一道暖流。
“晓琥,谢谢你!以后弟弟就要请你多照顾了。”庄霖芷绽出笑容。
韩延之看着得体懂事的女儿,忍不住满意地对她点点头,然后感激地瞥了雷烈日一眼后,更加骄傲地揽紧娇美的妻子。
盯着父亲的大手,忽然间,韩晓琥觉得很荒谬。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雷烈日的话,过来做着言不由衷的蠢事?
爸爸的大手,连她的头都不曾摸过,却在她面前大方地展现不曾给过她的温暖和柔情。
“爸爸跟小妈要不要去给妈上炷香,告诉她说韩家有后了?没想到妈妈走后没多久,小妈这么快就帮妈妈达成了她不可能做到的心愿,我想她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她的神情悄悄起了变化,扬起一抹浅浅淡淡的微笑,黠灵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
登时,四周空气的温度急速下降至冰点,而韩延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相反地,韩晓琥却微微仰高头,有些战斗的意味。
fù_nǚ相视了十秒钟后,她撇撇唇,收掉倔强的气势,主动先举旗投降。
“我又说错话了?真抱歉,我还是离开好了,免得扰乱了你们的心情。”她垂下眼轻声道歉后,将小手从雷烈日臂中抽出。
她对着众人微一点头后,挺着背脊,转身离开会场,走上楼去。
她不看众人四目交接的反应;没看到韩延之挫折的表情;更没看到雷烈日皱着眉,深邃难测的眸光一路追随她刻意挺直的背脊。
雷烈日叹口气,然后对好友报以一记无奈且抱歉的眼神。
韩延之对他摇摇头,回以苦笑。
他们都明白,这女孩倔强得让人头疼,也让人心疼。
韩晓琥回到房间后,坐在床上,望着手里无意中带上来的酒杯发呆。
她的心空空洞洞的,像有什么地方破了,怎么也盛不满,于是她干脆将那个破洞捅得更大,不让自己有机会盛接过多的感觉。
“敬你们。”她独自对着空气举杯,喝下没机会向父亲、小妈和宝宝祝贺的满月酒。
“唉,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寂寞?”
韩晓琥摇摇头,对自己笑了起来,然后将空酒杯放到地板上,踢掉鞋子,向后仰躺到床上。
突然,门板上响起一阵轻敲声。
“谁?”她问得懒洋洋的。
“是我,雷烈日。”门外低沉的嗓音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