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唐朝的首都长安,大城四周围都有高大雄伟的城墙围护着,为四方形的棋盘式建筑,四角置角楼,城外有城壕,四面有拱形的城门,全城由东至西约九公里宽,由北到南约有七点五公里长。一入城,陆黎儿就被眼前宽广笔直的大路给紧紧吸引住视线,不同于广东沿海弯曲扰攘的巷弄街道,这个城一开始就给人气度恢宏的大家风范,规划完整的南北东西向大道,一切都井然有序,连路边的摊贩乍看之下都是有秩序的一字排开,不得不令她大开眼界。吴萧看她一边走着一双灵活大眼还四处东张西望的瞄着,活像是特地到城里来逛大街,哪有一点被人卖了的凄惨可怜模样?想着,不禁有种受欺骗的感觉,十几天前在广州城内破例花下重金,买下她这个外表怎么看都不像是奴隶的奴隶,不就是一时心软,见她那副梨花带泪又可怜兮兮的模样。
好吧……他承认他是先看上她脖子上系的一小块玉,那玉清透的翠绿是他生平见也没见过的上等好玉,光是瞧上一眼他就被定住了,眸子再也移不开,只好趁她的哭声还没来得及吸引众人的目光时,赶紧把她买下来,免得不小心来个识货的把她抢走……唉,少爷要是知道他竟然帮人口贩子拓财路,买了他们手上出处不明的奴隶回府,不知道会不会在心里狠狠的嘲笑他一顿?想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他可是那个力排众议,不用来历不明的奴仆之头一人啊!
可现在……
“吴爷爷,我累了,找间客栈歇个脚吧!”陆黎儿不知何时兜了回来,纤纤玉手毫不客气的拍上了吴箫的肩头。
这一拍,差点没把吴萧神游的魂魄给拍飞了,这几十年来谁这样没大没小敢拍他这个吴大总管的肩膀来着?这买来的奴隶却三番两次像在吃家常便饭似的,一路上不是拍肩就是勾手的,像个磨人精。“你这丫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是——”
“你是堂堂华府大总管,我只是个小奴婢,怎么可以没大没小对你动手动脚的,对不?”陆黎儿笑咪咪的替他把话说完。
“你这个——”
“我知道,我是个不受教的奴婢嘛!”说着,也不管吴萧铁青的脸,陆黎儿的小手还是不客气的往老人家的手臂上一勾,硬是拉着他走进一家客栈里,“可是我累了啊,吴爷爷,当主子的人也不能虐待奴婢,要打要骂也得等奴婢我吃饱喝足了再说!”
“叫我吴总管!”没大没小的女娃!
“叫爷爷不亲切点?”她美丽灵巧的眼一眨一眨地,十分欣赏他脸上被气得浮现的横条。
“我没那么老,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孙女!”当她爹还差不多。
“你老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活着吗?难怪老得快!”
“黎儿!”吴萧变脸喝斥,肝火一上,眼皮不住地跳着,嘴角跟着抽搐,整张脸上只差没气得抽筋。
“做什么叫那么大声?”陆黎儿皱眉捂住了耳朵,“你当人家跟你一样人老耳朵聋了吗?真是!”
“你敢说我——”
“我肚子饿了啦!你再不给我饭吃,我到衙门去告官喔!说你堂堂华府大总管跑去跟人口贩子买奴隶,又居心不良的虐待她,不给她饭吃,不给她休息,让她吃不饱、穿不暖——”
“够了!叫饭吃吧!”吴萧瞪着她,真的怀疑她哪来那么多大道理可说,她可是奴隶耶!究竟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目的达成了!
陆黎儿嫣然一笑,小手豪气的在桌上使力一拍,“店小二!把好吃的全给本姑娘端上来!快!”
“是是是,马上来!马上来!”店小二一见她问也不问价钱,豪气干云的模样,真是见金主心喜,开心的忙去了。
“你真当自己是主子不成?少爷出门都不会像你这个样子。”
“华府很穷吗?”听她这一说,吴萧像是被深深的污辱了,“华府可是长安城内的首富,来往的人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外国使节,再不然就是华北华中华南的富商,有头有脸的人哪一个不识得咱华府的名号?巴不得攀上点关系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听到重点后,陆黎儿毫不客气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不就是了?吃一顿好的又吃不垮你们,别小里小气的,让人看了笑话,当主子的有时候要懂得宠奴仆,这样人家才会死命效忠于华府啊。钱再多也好不过有一堆人愿意自始至终不问贫富的跟随你,你最好明白这个道理。”
这些可都是她爹的至理名言呢,她是看这个老爷爷心地还不错,才分享给他几句,也许可以让他一辈子受用无穷。不过,这老爷爷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这些话再有用,也没几年可用了吧?
可怜!陆黎儿有些哀伤的瞧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活像他马上就要进棺材似的。
“哇,北平烤鸭!”一见烤得酥透油亮的北平烤鸭端上桌,小脸儿全亮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哀伤根本不曾存在过,小手儿一伸,越过桌面就抓下一只鸭腿——
啪一声,手被人用力打了一下,疼得她嘟起小嘴,灵巧的圆眸瞪向那个没良心的主子。“你——”
“你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吴萧就是看不惯她这德行,长得灵秀灵气的,个性却活脱脱像是个男人。
这句话好耳熟……
陆黎儿想起了她爹,突然间不说话了,收回了手,看也不看烤鸭一眼,就连店小二陆陆续续端上桌的好鱼好莱都吸引不住她的目光。
“你怎么了?丫头?”见她头低低地一声不吭,安静得完全不像这十来天那个始终静不下来的小磨人精,吴萧突然宁可听见她满嘴的大道理,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这样的她,看起来太悲伤,他一点都不喜欢。
“我……”话还没出口,陆黎儿的泪便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你别哭,要怎么吃都随你吧,啊?”说着,吴萧把那只鸭腿放进她手里,“快吃吧,趁热。”
“谢谢。”陆黎儿道了声谢,把鸭腿放进小嘴儿里狠狠咬了一口,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
天要亡他了吗?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得这个女娃儿哭?
“不好吃吗?”吴萧一张严肃的脸尽量放柔的问道。
“好吃。”
“那你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我爹。”
“他……我是说你爹怎么啦?”
斗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滚下,那烤得酥香的鸭腿吃进嘴里竟是一点味道也没,“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
“别问了啦!你这老爷爷没看见人家哭得这么伤心吗?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罗嗦。”陆黎儿抽搭着,边吃边哭边数落着吴萧,仿佛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他吴萧究竟是招来什么样的霉运?他几十年来难得拉下老脸,好心的关心一个举足毫无轻重的丫头,这丫头竟然还大刺刺的数落他罗嗦?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发神经去关心人家的爹!
闷着气,吴萧开始动起竹筷把桌上的莱肉一一夹进碗里,一块红烧牛肉正要下肚,却听见前方传来一句——
“老爷爷,你当我爹好不好?”
“什么?你说什——”那块牛肉就这样梗在吴萧的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得他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才把它给吞下肚。
“来,喝口水顺顺气。”陆黎儿好心的递给他一杯水,走到他身后乖巧的替他拍着背。
这丫头总算有一点样子了……吴箫欣慰的在心里叹了句。
“我是看你这么老了,身边又没一儿半女的好可怜,勉强当你女儿让你过过当爹的瘾,你不必太感激我,只要努力对我好一点,这样就行了。”陆黎儿边说还边得意自己的善心,眉开眼笑着。水不会卡在喉咙里,却会呛死人,吴萧听见她的话,就像是得了肺痨般当场咳个不停。
在他背上拍的小手更忙碌了,陆黎儿担心的看着他,叨念着,“我说爹啊,你真那么老了?怎么我每说一句你就出一个毛病呢?你要生病也得挑个好地方生,别在路边病倒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把你丢在路边,我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抬你也抬不动。”
“住口!你给我住口!死丫头,你非得咒我早死不可吗?去!我是瞎了眼才会把你给买回来。”说到此,吴萧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她指着的手更是抖个不停。
陆黎儿听他这么说也不气,还是一本初衷的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笑得比春天里的桃花还要艳丽三分,灵活的眼儿转啊转地。“我知道你吴大总管的眼睛可利得很呢,一点都没瞎。”她话中有话地道,说完还若有所思的瞅了他一眼。
她那一眼扫过来还真是让人心虚,吴萧讪讪地垂下眼。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瞧出他是看上她脖子上系的那块玉?不会吧?那条用烂黑绳子系着的一小块玉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眼看出它价值连城,要不然那些把她抓起来当奴隶卖的人早抢去了,哪还会让她搁在脖子上……想着,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玉。“漂亮吧?”陆黎儿笑得眼儿弯弯的,一张白皙无瑕的脸突然晃到吴萧眼前。
“呃!”他被她突然放大的脸吓一跳,更是心虚了。“什么漂亮不漂亮的?你这丫头难不成以为我这老头子会看上你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