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妍下意识地仰头,双手将兜里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张纸巾。她仰头等着止血,看着京川灰蒙蒙的天空。
捱了好一会儿,鼻子里还是有几滴血往下滴。江妍撕了记录簿的纸,往鼻子上随便一擦便扔到垃圾桶上。
江妍瓮声翁气地说:“好了,我们继续。”
他们侧在一边,采访了不是很久。那群人很快发现了记者来了的事实。经理掏出手帕擦了汗,这件事要是闹得社会上,可就是赔偿的问题了。
他一个失责,随时都有可能滚蛋。
情急之下,经理喊了起来:“都别给在这给老子推来推去的!谁去把那个臭女人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抢过来,我就先发谁的工资!外加一万块!”
话音刚落,哄闹的人群静了下来。有人茫然,有人犹疑。人在绝境之处,什么事都能去做。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最外围的一个工人走向墙角边的江妍。
“别听他们的,兄弟们!工钱要紧!”有人提醒道。
这句话纷纷惊醒梦中人,谁能相信有钱人说的话呢。他们就是因为读书少,又相信人都是善良的,一次次错信。少了西瓜又丢了芝麻。
但还是有心动的人,先结工钱又加一万块。一万块,要砌多少块砖才够?
“大记者,把东西都交出来,你看我们人多势重的,都是为了生活。”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灰蓝工服的男人试图跟他讲道理。
江妍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跟被采访者说:“继续。”
“他妈的,臭娘们,我在跟你说话了,没听见吗!”
穿灰蓝衣服的男人没有多余的耐心,一把掐住江妍的衣领。江妍轻轻地皱了眉,抿着嘴唇:“放开。”
摄像大哥陷入人群中试图再拉一两个人出来采访,根本没有看到江妍的情况。
灰蓝衣服男人干多了糙活,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女人,恶趣味地吐了她一口烟,攥着她衣领的手慢慢往下,揩油之意明显。
谢北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还是那副样子,语调平静:“放开。”
“关你屁事啊。”灰蓝男人明显的不识相。他被眼下的一万块和美色所迷惑,根本没有分辨眼前的男人穿着长相,以此来判定他的长相。
谢北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更不屑于同灰蓝衣服工人动手。他拨了一个电话,那头很快走来两个保安,一人一只手钳制住灰蓝衣服。
谢北笑笑,转身看了一向身后天空,转身猝不及防地朝灰蓝衣服工人膝盖窝一脚,恐空气静默,静得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工人肩膀被按住,被迫趴在地上吃了一地的土。
谢北助理办事一向妥当,工人的情绪得到安抚,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
经理跟着助理跑了过来,他还不了解眼前的情况就已经自行作了判断。眼前这个女人肯定采访了对他们集团不利的东西,至于被采访者,不是被保安按在地上了吗。
他难得见大老板一次,自是想要抓住这次机会的。因为小跑后,还喘着气:“老板,这臭娘们刚录了采访。”
那语气听起来像邀功,此刻的他已经忘了在,这件事的初端就是他用人不当。
谢北看着背对着他的女人,那人不肯回头,一动也不动。避他如洪水猛兽一般。
谢北也不生气,走到她跟前,语气平和:“我能听听录音笔吗?”
片区经理很少有机会见到大老板,惊讶于他的好脾气。殊不知,谢北一直就是这个鬼样子,逢人三分笑。
可他翻脸起来,双目淬冰的时候,谁也担不起后果。
风吹得很大,江妍低垂真眉眼,受不了太多人的审视的,慢慢抬头,掌心摊开把录音笔交给他。
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头发混着半干的血迹沾在脸上,跌烂的牛仔裤露出膝盖那一块伤,石子还在嵌在里面。她一声不吭。
此时的江妍真是狼狈极了。
雨已经停了。
可人还是那个人,细长的眉毛,秀挺的鼻子,眼睫上沾着晶莹的雨珠,乌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谢北接过笔,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妍再一次选择了当鸵鸟,她避开了谢北,转身就要走。
江妍把手重新插回兜里,瘸着一条慢慢往前走。她踩着一双黑色布鞋,往上露出一小截纤细又白嫩的脚踝,上面还有几条触目的血痕,勾勒出伶仃又单薄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被她束在脑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微卷的发尾随着风轻轻摆动。谢北忽然觉得,她像一只撑开的蒲公英,风一吹。
随时就有可能消散。
谢北看了一眼江妍,屈尊降贵地蹲下身,与趴着的那名工人视线持平,冷笑:“你刚说关我什么事?”
“瞧好了,那是我姑娘。”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脸色皆变,尤其是刚骂江妍的那名经理脸色变得最为精彩,跟打翻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盘一样。
谢北看了他一眼,简直是无声的凌迟。
江妍晕得不行,却努力睁着眼把脚下的路看清楚。早知道说什么也塞两块饼干再出外勤的,肚子早已消耗了之前喝的热可可。
还有几步,就要到车里了,江妍努力往前走着。谢北看着她单薄的风一吹就能刮跑的身影,三两步冲上去。
在江妍快要倒下之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江妍下意识地攥住他胸前的衣服,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然后重重地阖上眼皮,昏了过去。
期间江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谢北,梦见谢北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江妍被吓醒,重重地喘着气。天还没大亮。朦胧的蓝,混着天边吐出的一丝鱼肚白,梵音从远山响起,感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江妍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外面黑色的树影映着澄净的天,连带着尚未天明的新鲜空气都渗了进来,让人感到舒适。
江妍动了动,才惊觉身侧坐着一个人。谢北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袖口处有些发皱,就这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那么高大一个人,长手长脚地缩在椅子上,江妍看着都费劲,更别提他本人的感觉了。借着透进来的一点熹微,江妍偷偷看他。
谢北撑着下巴,手肘抵在扶手边上。他一夜没有收拾,可能还熬夜了,下巴冒出青茬,眼底一片黛青。垂下来的眼睫卷成一把上翘的扇子。
她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也不懂谢北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是什么。江妍拔决定逃,她拔了针管,悄悄地走了。
再一次。
再见面,是在一场饭局中。
谢北没想到江妍也在,她没有穿出外勤的衣服,而是穿了一件米白的毛衣连衣裙,化了妆,清纯又带着一丝明艳。
像染了色的茉莉花。
社长不停地让江妍同在座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江妍笑得脸都僵了。说实话,工作这两年以来,她很少参加这样的饭局,一来是性格傲不肯来,二来是不会喝醉。
可这次,社长无论如何也让江妍来这个饭局,他怕江妍这样太刚正的记者,会得罪不少人,所以让她来搭理一下人际关系。
江妍努力摆出一张笑脸,给在场每个有头有脸大人物都敬了酒。谢北握着玻璃杯,看她笑意每加深一分,搭在上面的手指就收紧一分,眼神也冷了下来。
可是轮到谢北的时候,江妍却略过,放下杯子,借口要去上厕所。
让在场的惊叹的是,谢北也放下杯子跟了出去。
江妍其实没去厕所,她站在走廊边的窗口透气。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妍的心就紧了几分。
“什么时候学的喝酒?”谢北的嗓音清冽。
江妍看着他:“在你那年说我太乖的时候。”
谢北一时间明白过来,他懊悔不已,想解释什么发现都无力起来,最后开口:“对不起。”
“没事。”
空气静默,谢北越来越逼近江妍,他的眼神灼灼,单手抚着她的脸:“妍妍,这一次,你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我找你,很久了。”
江妍垂下眼,没有说话,她忽然落下一滴泪。在第九年,她那不见天日的暗恋终于有了回应,终于不再是一味地看着他的背影。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