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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七点半开始, 他们来时七点,包房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柳宋两家的亲友。
现场请了乐队演奏, 大提琴手是位很年轻的女孩。
等外婆过来的这阵子功夫, 柳明修带谢蔷跟家里的亲戚打招呼。总归是些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姨,谢蔷离开那两年, 和国内断了一切联系, 她突然出现在寿宴上,免不了被亲戚一顿关怀询问。
谢蔷笑得脸都僵了,趁谈话空隙, 偷偷伸手去掐柳明修的腰, 让他赶紧把自己从亲戚堆里捞出去。
谢蔷在长桌前拿吃的, 柳明修两手随意落在兜里, 目光望着乐队方向:“我觉得她拉的没你好。”
谢蔷拿蛋糕的手顿了顿。
柳明修淡淡地说:“就这首波珀的《波兰舞曲》,快板不够干净利落, 右手换弓痕迹明显,运弓不干净;这首曲子对演奏者在力量上的要求相当高,她做不到那样强弱鲜明的对比。”
“除了音准还算准确,演奏技术甚至还不如你九岁的时候。”
谢蔷九岁那年, 第一次在晚宴上和柳明修相遇, 演奏的就是这首《波兰舞曲》。
快板一般很能考验演奏者的技术,左手指板上的音准和灵敏,左右手配合,右手换弓与运弓的分配。
那年谢蔷只有九岁, 接触大提琴不到两年,虽说一直有练习钢琴的底子,但一个九岁的孩童能将《波兰舞曲》这样具有一定技术难度的曲子毫无瑕疵地呈现,在当时确实惊艳了不少人。
谢蔷没想过柳明修竟还记得。
她将一小只提拉米苏夹进餐盘,没什么情绪地道:“小时候老师很严厉,每天练琴至少八个小时起,每天要把当周回课的内容每一个练习两百遍,练不完不准回家。”
“有时候不小心起晚了,并不是将所有时间往后延,而是把休息时间减少一小时,除却上厕所、吃饭、喝水、把琴拿出来给弓子上松香的时间,除非手酸得动不了了,否则绝对不休息。”
从她十三岁在各大国际赛事中崭露头角开始,她一直被外界冠以“天才大提琴少女”的头衔。
但天赋重要,努力也一样重要。
很小的时候老师就对她说过,音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柳明修唇角微扬,“所以我才喜欢你啊,谢蔷。”
谢蔷怔住。
柳明修望向她,“你和那些总喜欢追在我身后转的女孩子不一样。”
她的努力,她的认真,放学课后的音乐教室里,他偷偷趴在窗边,看着她每天完成那两百遍的练习内容,她哭着拉四个八度的音阶,再哭着拉双音四个八度的音阶。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将《波兰舞曲》演奏到那种地步,背后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
不是那些为了追求他,临急临忙在外面的培训班交了钱,花重金买了一把好琴,每天装模作样地练上几分钟,却连最基本的《小星星》都拉不好的女孩们。
从她九岁那年在晚宴上风云不惊地演奏《波兰舞曲》开始,她流着泪,琴弦打磨十指连心的痛,直到站上国际舞台,闪闪发亮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觉得,他愿意为这个女孩付出自己一生的感情。
谢蔷对上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她竟想逃避。
她慌忙别开脸,一不留神,手肘撞到身旁的宾客,脚下的三寸高跟鞋趔趄了几步,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朝后倒。
柳明修反应过来,迈一大步上前,臂弯环住她的腰。
柳明修微微皱眉,“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的关系,她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他,眼睛有些泛红。
过了会儿,谢蔷推开他,朝后几步站稳,匆忙整理自己的裙摆。
“……没事。”她说。
柳明修觉得她今晚反应不太对劲,问:“怎么了?被刚才那人吓着了?”
谢蔷摇摇头,低声说:“没什么。”
包房外传来人声,应该是他父母和外婆到了。
柳明修望了眼,自然而然地去牵谢蔷的手,“走吧,带你过去。”
谢蔷没动作。
她站在原地,缓缓把自己的手从柳明修掌心里抽回来。犹豫许久,她抬眸望向他,“柳明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谢蔷抿抿唇,艰涩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小心把《波兰舞曲》拉跑了调,你还会喜欢我么?”
柳明修稍愣。
似乎没想过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谢蔷举办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个人全国巡回演奏会,包括在国际舞台上参加的音乐大赛,从没有过任何一次失误。
这样不自信的设问,不该从她的口中提出。
他朝她笑着,语气轻松:“谢蔷,当初你要是连《波兰舞曲》都拉不好,今天主动提出解除联姻的人就该是我了。”
“……”
谢蔷沉默着,嘴唇抿得更紧。
柳明修过来牵她,“走吧,我外婆来了。”
-
外婆八十岁大寿,柳铭诚和宋阮是一起到的酒店。
宋阮见到谢蔷,颇为惊喜地道:“小蔷也来啦?”
谢蔷对他们笑了笑,“叔叔阿姨。”
自从上次柳明修闹进了医院,宋阮一直在操心两个孩子的事儿,今天见到谢蔷,她一颗心便安定下来。
柳铭诚说:“很久没见了,听明修说那两年你去了国外。”
谢蔷话语稍滞,下意识偏头看向柳明修。
柳明修没对父母说她生病的事。
柳明修接过话道:“嗯,不是跟您说了,她去学大提琴了。”
柳铭诚点点头,“年轻孩子还是要有自己的追求,大提琴是你从小就喜欢的东西,不要放弃了。”
“……”
柳铭诚这样说,谢蔷就越觉得心虚。
仿佛能感觉到她的局促,柳明修无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对柳铭诚道:“她不会放弃的。”
护工将外婆推过来,旁边的宾客自觉让开一条道。
柳明修蹲低身,来到和轮椅上的人齐平的高度,“外婆。”
谢蔷也蹲下去,目光变得柔和,“外婆,您还记得我吗?”
外婆今年八十岁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儿背,加上近年记性不太好,总是会认错身边的人。
外婆目光在他们脸上流淌许久,似乎在费力地辨认。
半晌,外婆望着柳明修,开口道:“蔷蔷啊。”
她又望向谢蔷,“修修啊。”
柳明修:“……”
谢蔷:“……”
谢蔷和柳明修默了几秒,不约而同地应:“诶,外婆。”
宋阮走过来他们身边,压低声道:“你外婆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在家里连我都不太认识了,你们就多说点儿好听的,哄哄她老人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