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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庄严的宫殿寂静无声。
御前太监洪敬远远见着虞华绮的辇轿, 便暗道不好, 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请虞姑娘安。”
虞华绮自辇轿中出, 径直往宫殿内走, “陛下可在里面?”
洪敬跟在虞华绮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赔着小心道:“回虞姑娘,陛下此刻不在宫里。”
虞华绮脚步微顿,回眸探究地扫了洪敬一眼。
洪敬不明所以,报之以谄笑。
虞华绮进了御书房,见闻擎果然不在里面,斜觑着洪敬, 问道:“陛下此刻不在宫里, 却在何处?”
洪敬虽未料到虞华绮会突然折返, 但他能在闻擎身侧侍奉,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西郊教场正在演兵, 赵侯请陛下前往一观。”
虞华绮闻言,愈发狐疑。
她明明亲眼见到褚鲛入宫,倘若闻擎真去了西郊教场,那宫里除了自己, 还有谁能使唤得动褚鲛?
她原以为是天气转凉, 闻擎偶感风寒,怕自己担心,故而宣召褚鲛, 并未告诉自己,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若真是偶感风寒,断不至于瞒得这么严实。
虞华绮桃花眸半敛,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病了?”
洪敬哪晓得虞华绮会突然有此问,忍着心虚,否认道:“陛下身体康健,并未染恙。虞姑娘昨夜刚见过他,应知奴才所言非虚。”
虞华绮丹唇冷冷勾起,“我亲眼见到褚鲛入宫,陛下未曾染恙,那他为何宣召褚鲛?好一个洪敬,竟敢欺瞒我,说陛下不在宫里!若陛下不在宫里,那是谁宣的褚鲛?”
洪敬见虞华绮发难,立刻跪到在地,“奴才不敢!”
“你不敢?”虞华绮讽刺一笑,随即正色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敬哪里敢说,脑袋磕在冰凉的地面,不敢稍动。
虞华绮看着洪敬心虚恐惧的模样,愈发狐疑,“你们鬼鬼祟祟的,究竟瞒了我什么?难不成,陛下背着我宠幸了宫人?”
洪敬闻言,吓了个半死,连连磕头道:“虞姑娘,您饶了奴才吧。”
虞华绮原是信口一言,想诈洪敬说实话的,见洪敬这般害怕,还以为真被自己说中了。
她的脸色登时转黑,怒声道:“那宫人有孕了?”
也不怪她想到此处,闻擎宠幸了宫人,若非宫人有孕,他传召褚鲛做什么?
洪敬见虞华绮误会,赶紧解释,“虞姑娘,陛下这般爱重您,哪里会去宠幸什么宫人?何况,先帝孝期未过,陛下也不能行此事宜啊。”
虞华绮心里也明白,闻擎断不至于如此行事,背叛自己,只是洪敬这般心虚,又鬼鬼祟祟的,实在引人遐想。
“洪敬,你究竟帮着陛下,瞒了我什么?”
洪敬不敢说,跪在虞华绮面前,哀求道:“虞姑娘,您别为难奴才。”
虞华绮见状,问道:“陛下不许你告诉我?”
洪敬跪得愈发恭谨,却没有应声。
如此,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虞华绮气得扶着额角,眼前一黑,软倒在椅子上。
殿内候着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吓得纷纷上前,扶住虞华绮,巧杏给虞华绮顺着气,“快宣御医!”
虞华绮呻/吟着,“气得我脑仁疼。”
洪敬更是吓的,登时流了一背冷汗。陛下疼宠虞姑娘,那是疼到心尖尖上的,平素虞姑娘蹙一蹙眉,跟着伺候的宫人都要受罚,他将虞姑娘气成这般,焉能留有命在?
即便他是因为陛下的命令,才瞒着虞姑娘的,可凭着陛下那偏宠的劲,他怕是在劫难逃了。
虞华绮睨了洪敬一眼,见他双手发颤,冷声道:“你就帮他瞒吧。此刻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候,你这总管太监还能不能再做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洪敬闻言,更加惊惧。
他透露了皇帝的秘密,皇帝定不会放过他,他隐瞒不报,得罪了这小祖宗,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简直里外不是人。
虞华绮见洪敬怕得这般,主动道:“你仔细想想,想清楚些。真得罪了我,未必就能讨好陛下。可你若说出实情,我保证,绝不会让陛下追究你。”
洪敬知道虞华绮在闻擎心里的分量,纠结得满头是汗,额间油亮亮的,终究还是说了,“陛下正在琼辉阁。”
琼辉阁碧瓦飞甍,华美精致,最妙的是,阁内养着几只孔雀,虞华绮偶尔会带着猫狗,去寻孔雀玩。
她疑惑道:“无缘无故的,陛下去那里做什么?”
洪敬不敢再多言,“您去了就知道。”
虞华绮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蹙了蹙眉,没有继续追问。
她离开御书房,“去琼辉阁。”
深秋日光稀薄,透过细密的软幔,照进辇轿内,毫无暖意。
虞华绮探出冰凉指尖,撩开软幔一角,遥遥看见守在琼辉阁外的凌厦,眉目骤然冷肃——闻擎果然在此。
凌厦见到她,脸色大变,勉强维持着镇定,上前迎接,“虞姑娘,您……”
“让开。”
虞华绮音色冰寒,瞧也未瞧凌厦一眼,直接进了琼辉阁。
凌厦有心想拦,可无人敢伤虞华绮,亦无人敢随意触碰虞华绮,压根拦不住。
琼辉阁内,两列宫女垂首疾行,一盆盆滚烫开水端入,一盆盆血水端出,红得触目惊心,腥得令人作呕。
虞华绮的心霎时揪成一团,死死握住扶着自己的巧杏的手臂,白着脸问凌厦,“是他的血?”
凌厦咽了咽口水,“虞姑娘,如果我说,里面是生病的孔雀……”
随着一记寒潭般冰凉刺骨的眼神,凌厦住了嘴。
虞华绮竭力稳定了心神,随着端热水的宫女,走进内室。
比室外浓重十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虞华绮养得娇贵,若是往常,早就被熏得脸色苍白,难受欲呕,可此刻,她除了手脚冰凉,却毫无别的反应。
她麻木地往前走着,待见到昏迷的闻擎时,最后一盆血水已经被端走,褚鲛站在床侧,正洗着指缝里的血泥。
“燃些安神香,祛一祛味道。”褚鲛低头命令道。
候在外头的宫女闻言,先悄悄瞄了虞华绮一眼,见虞华绮没有反应,才轻声应喏,走到香炉边。
稍时,寂静沉闷的内室逐渐升起一阵清雅气味,和浓郁血腥味混在一起,怪异得令人永生难忘。
褚鲛洗完手,一抬头,见到虞华绮,吓得猝然跪地。
虞华绮坐在床沿,看着闻擎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冷峻的面庞,嘲讽地勾起唇角,“我又不吃人,怎的一个个见了我,都吓得这般模样。”
褚鲛跪在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是,是。”
虞华绮见宫女端了碗漆黑汤药进来,伸手接过,慢慢喂进闻擎口里,“说吧。”
褚鲛装傻充愣,“虞姑娘想要臣说什么?”
虞华绮给闻擎擦拭嘴角,面容清冷,毫无笑意,“我没心思与你绕弯子,要么说,要么死,你自己选。”
褚鲛见虞华绮这般冷酷,心知事已至此,无法再瞒,只好道:“陛下有命,谁敢将此事透露给您知晓,诛九族。”
虞华绮将最后一勺汤药喂进闻擎口里,“你的九族我保了。”
褚鲛得到保证,跪得直了些,“昔年太子多病,取用陛下的血救命,故而陛下双臂满是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陛下觉得有损圣威,便命臣帮他换皮。”
“换皮”二字一出,虞华绮浑身仿佛被千万细针刺进,僵硬而剧烈疼痛着。
她脑袋里回荡着褚鲛曾说过的话,换皮是要皮肉分离的。
活生生的皮肉,被尖利的刀割开、剔掉……所以宫人端出一盆盆血水,所以室内血腥味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所以褚鲛要洗那么久的手。
虞华绮的面色比闻擎还白些,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音,“继续说。”
褚鲛怕刺激虞华绮,先挑着无关紧要的说,“换皮很艰难,陛下双臂遍布伤痕,需分三次,逐渐换完。好在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此后,陛下的手臂便焕然如新了。”
虞华绮眼珠木木地转了一转,“三次?”
褚鲛思量片刻,道:“是。前月三十,本月初八,还有今日,一共三次。”
前月三十,昌平郡主得了好酒,特邀虞华绮和傅灵一道去永宁王府共聚,饮酒赏菊,当夜,虞华绮睡在永宁王府。
本月初八,虞老夫人偶感风寒,虞华绮放心不下,特意回虞家,住了整整两日,待虞老夫人病愈,才回到宫中。
除此之外,虞华绮几乎一直与闻擎形影不离。
她心间郁结着一口气,咽不下呼不出,稍有动弹,便牵扯得整颗心剧烈疼痛,“三次,每次都要流这样多的血?”
褚鲛答道:“是。”
虞华绮想掀开被子,手腕却虚软无力,根本不听使唤,柔软缎被在指尖滑落数次,才被掀开。
她闭了闭眼,轻轻撩起闻擎衣袖。
露出的手臂光洁无痕,恍若新生,毫无虞华绮想象中的疤痕遍布。
虞华绮尚还记得,夏日暴雨,自己摸到闻擎的手臂,那粗糙横生的疤痕,存在感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