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他震愕的顿住脚步,莫凡呆立原地,迟迟不愿回头。而陆西华已经来到他面前。
还是那么随性的打扮,那么轻佻的笑容,那么俊朗的容颜,好像……又变了些什么?对,他刮了胡子,此时映在他澄澈黑眸里的那张脸,是非常炫耀的帅气。
“你连跷我三堂课,太不给面子了吧?”
莫凡左右顾盼,他不想跟这个学校出了名的问题人物单独见面,更不想承受过往的同学投来的异样眼光,他压根想离他远远的。
“我不想修心理学了。”莫凡连回话都拒绝看他的眼睛,他那双像是一眼就要看穿自己的锐利双眸,他非常厌恶。
陆西华笑得十分犀利。
“你是个好学生,但绝对不会是个好医生。”
莫凡终于直视着他,他的眼睛泛着怒意。陆西华的一言一语,总是轻易地就挑起他向来缺乏的脾气。
“你非常逃避。”陆西华还是笑得自信满满。
莫凡别过脸,低喊:
“那是我的事。”他承认,那是他最大的障碍,他没有任何勇气突破界限。
“你有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没有。”
“咦?你一年级的时候不是就差点当上研文社社长了?”陆西华抚着自己完美的下巴说。
莫凡立刻抬头瞪他,难不成他对他做了一番调查吗?他是参加过西洋文学研究社,他爱看书,他喜好研读著名的西洋文学,但那是一段不愉快的社团经验。社团里近百人,男同学不到十个,原社长那位学姐公开向他示好,他一贯的选择逃避,一贯的沉默孤僻。太过斯文的男生又生得一张太过中性的美貌,竟还出现了其他学长的追求,他吓坏了;到二年级时,他选择加入排球社,证明了他不但是个文生,更是个运动好手,但诸如此类的桃花仍缠绊着他;升三年级,他不参加任何社团了,他只适合一个人,他根本不适合群体。
“莫凡,你是一个异类。”那是陆西华对他的评语。
“我不是!”他极力反驳。
陆西华笑了。莫凡生气的瞪着他。
“你才是异类!”
“对你来说,我当然是异类,每个人都是异类,只是人爱划分领域,不属于同族群的,就视为异类。我说你是异类,因为你根本没有族群,你只有一个个体。好像实验室里的一群白老鼠,突然出现一只黑老鼠一样,格格不入,既显眼却又被冷落,但是,其实都是老鼠。”
莫凡皱起了眉,这是哪门子的比喻?但不可否认,他正中他的要害!
“你现在是在跟我上课吗?”
“上课?八股!我在跟你聊天。”陆西华笑得孩子气。
“我不想跟你聊。”
“你想。”陆西华盯着他看。“只是你害怕别人的眼光。”
莫凡俊眉紧蹙,倏地掉头就走,他真是受够了这个自大轻薄的男人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学校会聘用这种人来教书,真把学生当白老鼠做实验吗?
陆西华一点也不以为意地跟在他后头,嘴上也没闲着。
“我想想,校园第一才子跟流氓教授混在一起会造成什么影响!嗯——这期的校刊应该会很精采吧!”
“不要跟着我!”莫凡头也不回的叫道。
“我也要出校门啊!你都跷我的课了,我也可以跷班。”他说得理所当然,莫凡听了是怒火上升。
“你怎么可以因为我没上课就不顾其他学生?太不负责任了吧!”他转身吼道。
陆西华见他动怒好像乐得很似的。
“好啊!那你跟我回去上课。”
“不要!”莫凡从来没有如此坚定的决心,说跷课就跷课。
陆西华无所谓的耸耸肩。
“要跷一起跷喽!”
“你!”莫凡气得发抖。“你根本不配当老师!”
“嘿!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个老师。”
“那你为什么来学校教书?看看你的穿着,你的言行举止,每个教授对你的评价,还有,你公然跟女学生打情骂俏,开学才半个月,你就把学校的风气搞得乱七八糟。我真的不懂,你真的拿过博士学位?还是大家传闻得没错,你根本是靠关系才得到这份工作的!”莫凡激动的面红耳赤,当他看见陆西华失去了笑容,他的怒气瞬间被冻成冰点,他从来没有看过他不笑的样子,面无表情的陆西华,像撒旦一样冷酷。
“你啊!”陆西华居然没有被激怒,他摇了摇头。“真是迂腐到家了。”
莫凡一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简直就像是捉摸不定的九月季,阳光笑容的晴朗后又埋伏着多云阵雨任性的秋意。
他居然在校园内,当着他的面点了一根烟来。莫凡瞪大了眼。
陆西华直接在树荫下坐了下来,而莫凡站在他面前,动也不能动。
“来,坐下。”他向他招手。
莫凡伫立不动,他应该要走的,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事实上,他非常后悔说了那些话,他从来不曾讲过这么重的话,明明讨厌他,也不该伤了他。
“我问你,教授的形象该是什么?”陆西华看着他说:“每个教授都是一个样,所以所有人都认为那就是教授的模样。你呢?你是公认的好学生,当学生就该像你这样,但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吗?”
莫凡说不出话来,只能锁着眉宇看着他。
“好,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的确在美国拿了两个学位,我老妈在美国开华人诊所,我老爸在台湾当大医院院长,顺便挂个名字当校长,也就是你在这念了三年可能才看过三次的那个老头。”
莫凡震惊得不能动弹,他是校长的儿子?!怎么可能,校长是德高望重的社会名人,大家都知道校长夫人是另外一所著名女校的老师,什么时候在美国开诊所了?校长夫人又不是学医的。
“够八卦吧!”陆西华笑道:“来,靠近一点,再跟你讲一个秘密。”
莫凡无法从这个撼人的内幕中清醒过来,他说话的模样本来就有一股可怕的魔力,只能无所招架的任他牵引。
莫凡怔怔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我想你够聪明,应该知道,我是校长的意外。”
“意外?”莫凡看着他,眉头皱得死紧。“你的意思是,因为这层关系校长让你来这里教书吗?如果你是他儿子,你的表现就不该是这样。”
“拜托你,我来这教书可是他求我的。”他略显不耐的喷了一口烟。
“为什么?”
“为什么?”他好像当他问了一个傻问题似地笑了,笑里有很残酷的批判味道。“怪就怪他年轻时出轨做错了事又留下了种,我老妈后来也嫁了人,老头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啦!责任心太强,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社会压力下的可怜虫一个,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他还是把我养大了。”
“他养你?”
“我从小就台湾美国两地混,我老妈躲回台湾生下我,就溜回美国嫁人了,等我大了一点,自己工作赚钱念书,跟个孤儿没两样。”他说得轻松自在,扔掉了烟蒂,拨了拨头发,无关痛痒的对发愣的莫凡笑道:
“我头发自己染的,好看吧,你觉得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莫凡完全失了神,完全陷在他扑朔迷离的身世里,事实上,他很想认为这全是他瞎掰的,太荒谬了,他的态度也太随便了,甚至,他们不曾有过真正的对话,他劈头就对他说了这么多秘密,太不可思议了。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信了,他怀疑不了他轻佻散漫的背后一定有一段十分世故的历练。只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跟我说?”
陆西华似乎沉浸在他困惑认真的思考神情中享受着,他笑道:
“不为什么。”
突然之间,莫凡真的很想知道更多,他知道他只是点到为止的轻松叙述罢了,他居然轻易地就被他扭转了半小时前对他的厌恶,陆西华是这般可怕的人物,他居然忘了。
“可是你的名字……”
“我老妈姓陆啊!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七岁时有一次偷溜进教堂听见一个牧师说撒旦的名字叫露西华,哈!我的小脑袋瓜里多振奋啊!七岁,我七岁才有名字。”
莫凡看着他,那一瞬间,他仿佛在陆西华身上又一次看见莫非,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啊!那又怎么样。”他毫不在意,又点了一根烟。
莫凡陷入了无助的思绪里,陆西华太狡猾太聪明,他很清楚他不会说出去,却把这样大的秘密丢给他,让他神经紧张。尽管知道了又如何?莫凡反而对他更陌生了,觉得他更神秘了,发觉自己更平凡了。
陆西华和莫非是同一族群的异类,他们同样在人群中特别耀眼,同样有轻易摧毁他人脆弱心防的能力,同样拥有过人的智慧与美丽,也同样无情而残酷。
莫凡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只孤独非常的黑老鼠。
???
尼克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了,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莫非,他快乐的跳到他面前。
“我以为你准备放我鸽子了。”
“你不是跟我约十点?”
“九点半啦!真被你打败了,没关系啦!走!”尼克搭上他的肩就要离开。
“去哪?”
“‘神话’有没有去过?”
“有。”
“那是我老姐开的店。”
“是吗?”
“你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莫非冷笑了声,他只是要在他面前炫耀而已罢了。
“等等!”尼克拉着他的手,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在“神话”门口了。
莫非别过头看他,他没有拒绝他握他的手,也不会拒绝任何人对他示爱的举动,他也仁慈的回应每个人痴沉的妄想,只是,他没有感情;他的感情,只给自己,给和他一模一样、住在他心里的那个自己。
尼克孩子气的扁起了嘴,看着那张霓虹灯下教人目眩神迷的精致容颜,他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好像不应该带你进去,太危险了。”
莫非笑起来有一抹诱人的邪气。
“这种地方,简直就像回家一样。”
尼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别人盯着你看,我会不舒服。”
莫非笑得有点不以为然,他反身径自推门而入。尼克有种受伤的感觉,他很想了解莫非,却没有任何方法,他愿意跟他约会,跟他做朋友,但是尼克很清楚,他让他接近他的人,却不让他接近他的心。莫非对待每个人都如此,尼克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莫非,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心情。
周末夜的“神话”人满为患,充斥着颓废的气息、震耳的音乐,舞池中醉舞摇摆,这里不是神话,是反讽的堕落之地。
像莫非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分明就是来引人犯罪、惹人垂涎的,尼克以护花之姿强势的紧跟在他左右,但莫非似乎不领他的情。
莫非是属于群众的,他不会专属任何人!尼克必须很沉痛的明白这一点。
莫非惊人的魅力,很快就与人打成一片,他酒量特好,人人都抢着跟他喝酒跳舞。
“姐!”尼克跑进吧台内抱住阿芳哀嚎。
“帮个忙好吗?今晚人这么多,你还喝醉!”阿芳推开他的脑袋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