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雷雨在午夜中滂沱袭击,整个台北不夜城笼罩在一片魑魅雨网中,连闪烁的霓虹都显得模糊淡薄。
踩过路面上的水坑,溅起的泥水飞溅四溢。穿梭在漆黑萧瑟的街头,飞奔的人影也变得孤立单薄,一身黯黑的穿着与黑夜合成一体,急促的脚步,只感觉是一阵急掠而过的疾风。
诅咒着这午夜该死的风雨,湿透了他一身不说,连他那头引以为傲、扎在脑后及腰的黑亮长发都湿贴在背上。他飞快地转进巷口,掏出钥匙奔至他的停车处,倏地一楞,大雨下得放肆,打在他的车身上铿锵作响,他伫立在自己的黑色小跑车前,皱着一双英挺的浓眉往下看。什么时候有个人坐在这里去睡着了?还是个眉目清秀,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他蹲下身去,立即一阵刺目的酒味刺激着他的嗅觉,连大雨都冲不去。男孩紧闭着一双浓密的长睫毛,双颊也因酒精的浓度过高而显得绯红,雨水湿润了他微启的朱红双唇,他的浓眉不禁又靠在一起,倒是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他伸手摇晃着靠在他车门上睡觉的男孩,不知他醉倒在这多久了?淋着这种大雨不生病才怪。
”喂!你醒一醒,喂!”
他猛地将他一晃才将他盛着雨珠的长睫毛给晃开了。眼睛还睁不到一半,他突然一阵作呕,扑到他身上吐出一堆秽物。
”你”来不及闪躲的地倏地一退,整个人跌坐在泥地上,男孩也狼狈地趴在地上,紧锁着眉宇痛苦地低吟着。雨水急急地落下,让他一阵战栗。真是倒楣到家了!还好大雨很快冲掉他身上的脏东西。他气急败坏地抓起地上半昏迷的男孩吼道:”小子,你给我醒一醒,要睡滚回你家去睡!”
男孩根本就已经奄奄一息,半昏死过去了。他气呼呼地放开他软弱无骨的身子,将他拖到路边靠着墙,心里直嘀咕:淋了场大雨就算了,还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醉鬼,被莫名其妙的吐了一身,憋得他一肚子气,今天真是好日子啊!
毫不同情地把他丢在墙角边,他立刻上车躲避这场豪雨,一面用大毛巾擦拭湿透的脸,一面发动车子。他一双深邃幽黑的瞳眸直落在车窗外那个醉倒雨下的身影,心头真是矛盾挣扎。
”算了,这种不听话的小孩,醉死了活该!”他咕哝了声,一踩油门,车身立刻扬长而去。
红灯亮起,嘎吱一声紧急煞车,在无人的街口猛然停住,他烦躁地扯掉挂在肩头的毛巾,心中就是放不下那个人喝醉在巷里的男孩。”真是见鬼了!”他诅咒了声,立刻一个回转,轮胎划过路面的声响在大雨中更显刺耳。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可不是那种爱心泛滥、悲天悯人的善心人士,平常连路边求乞的流浪汉都不曾博取到他同情的一记眼光,何况是自食其果的醉鬼?准是这场倾盆的大雨作祟,万一明天的社会新闻出现台北街头醉死、淋死、冷死了一具无名男尸,而他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反正,他又把车开回巷口,男孩果然还倒在那里,这会儿是整个人全滑卧到地上了。
”白痴,要自杀也不是用这种方式。”他真是受够他了。再一次将自己投入这场大雨中,他飞快地冲到男孩前,很快地将他拖进车内,他
车子在街口停了下来,孟樵又必须淋第三次的大雨把这个麻烦扛回他三楼的套房里,二十五年来地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资格领一张”热心助人”的奖状。一把将这小子从后座拖出来扛在自已宽阔的肩上,又是一次皱眉;这家伙是难民吗?轻得像根羽毛似的?!比起他足足有一八二的身高,运动健身后的成果练就一身令男人又羡又妒、女人又爱又痴的完美身材,而被他像沙袋一样扛在肩头上的傻小子的确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男生。
约有十二坪大的套房实在大楼的最里面,对一个单身贵族而言,这样的空间算宽广了,但在孟樵”随性潇洒”的生活哲学下,此处紊乱得连一处踏脚之地都没有。他踢掉满地的垃圾、酒瓶和脏衣服,把肩上那个湿漉漉的身子往堆满衣物的沙发上扔。小子皱了皱眉,喃喃地咕哝了声又沉沉地睡去。他从凌乱的床上扯出一条大毛毯往他身上盖,丢下一句:”待会再来处理你。”
他迳自走进浴室,解开湿透的长发。这头发他留了五年,几乎到腰,对他而言,这头长发有另一层意义,只是在人前他永远把头发扎起来,从不放开。这一头及腰的长发丝毫不影响他的阳刚,反而更添帅气。他的浓眉英挺如刃,双眸犀利有神,笔挺的鼻梁下一张叛逆的薄唇,基本上他具有一切女性杀手的条件,有一点霸气、一点冷傲,却构成他最具吸引力的气质。
很快的淋浴、洗完头发后,他盛满了一缸热水。再不处理那小子,迟早他会得肺炎。走到客厅,事实上客厅和卧房是完全没隔间,见那小子已经冻得脸色发白,瑟缩在毛毯里,孟樵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他最讨厌这种不会喝又爱逞强的人了,他在酒吧上班,遇到这种客人他肯定不会给对方职业笑脸看。
他相当粗鲁地把他拎进浴室,更是近乎粗暴地址去他身上湿透的衣物。孟樵紧皱的眉愈来愈难放开,这家伙简直像个女人似的,皮肤白净得一点暇疵都没有,要不是他该有的都有了,他真的会以为他是个漂亮到家的小女生了!
他一把将男孩丢进冒着白烟的浴缸里。这突来的热度刺激着原本昏睡的男孩蓦然酒醒似的,倏地睁大了眼,狼狈地抓住浴缸的边缘,两双眼睛同时瞪大的盯着孟樵
该死!孟礁震惊地瞪着眼前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孔这个形容词用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很不恰当,但他找不到别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受到的惊骇;会被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孩子吓到,他可是头一遭。心想,他这辈子还不曾有过这种”义举”,结果捡了个不男不女的洋娃娃回来,而此刻他那双瞪满血丝的黑眸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
如果他冒出一句感谢或道歉的话出来,一向冷酷的孟樵应该会接受的,但
巾包着头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逼人的气势,水珠凝绪在那张犹如雕刻的帅气脸庞和结实的身躯上,让他看来有如不可一世的王者。
孟樵很快地恢复镇定。开玩笑,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爱女人的男人,就算眼前那张脸漂亮得可以打满分,充其量只是个发育不良的小男生而已。
男孩也在短暂的惊骇过后逐渐冷静下来,紧蹙的眉宇下澄澈水亮的黑眸不安地环视这个小小的浴室,眸子里似乎缓缓燃起一团火苗,愈来愈旺盛,直到他低头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泡在热水里,他再次投射向孟樵的眼神简直像喷火一样,丝毫不领情地咬着牙低吼:”你对我做了什么?”
孟樵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听见了什么。这小子一双会电人的黑眼睛瞪起人来满是杀气,原以为他会说声谢还是道个歉的,没想到他劈头就对他兴师问罪!孟樵一把火被他激了起来,瞪着一双幽黑的鹰眼冷冷回道:”你是这样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胡扯!”男孩朝他大叫:”我根本不认识你!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为什么被脱光了在浴缸里?连你也没穿衣服!”
这个忘恩负义的坏家伙!孟樵一把肝火被气到头顶,他一弯腰,两条结实的手臂就挡在浴缸边缘,那股浩然的霸道气势磅礴,男孩被他震得一楞,却又仰高了下巴无畏地迎视他。从他眼中,孟礁清楚看见倔强和骄傲。”这个鬼地方就是我家,你吐了我一身,难道还要叫我穿着那件恶心的衣服睡觉吗?早知道我就让你醉死在路边,省得跟你在这里浪费唇舌。”
男孩被激怒了,一张漂亮过分的脸蛋因盛怒、也因宿醉而显得通红发烫,现在他全身的热度几乎可以使这缸热水沸腾了。”谁叫你多管闲事?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没料到他竟会发怒的朝他吼叫,他存心要气死他吗?孟樵没好气地往地上那堆刚脱下来的脏衣服一踢,瞪着他怒吼:”要衣服拿去,少跟我大呼小叫。”
男孩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小绵羊,要不是他现在光着身子,又头痛得厉害,他早就扑上去跟他打一架了。”你把我的衣服踢到门外去了!”男孩握着双拳忿忿不平地瞪他。即使眼前的男人已经变成两个影像,他仍不甘示弱地挑战他的怒气。
”有种你就自己来拿!”孟樵可是出名的铁石心肠。
”拿就拿!”
男孩一起身,酒精的刺激立刻贯穿他的神经,排山倒海的晕厥突如其来,他的视线立刻一片昏黑,还来不及跨出浴缸,整个身子就往前一倒。
”该死!”孟樵见状,飞快地一跨步接住他差一点就贴地的身体。
这个暴躁任性的家伙,明明生病了还逞强!孟樵真是后悔极了,没事自找麻烦干嘛?好人做不成还踢到铁板,这小子是天使脸孔、恶魔心肠,根本是炸弹一个。把他去到床上,胡乱的把被子全包在他身上,男孩紧蹙着双眉喘息,似乎相当难受;当然了,喝酒、淋雨,又发脾气,迟早脑充血。
孟樵气呼呼地瞪著他。现在该怎么办?再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丢出去淋雨吗?孟樵烦躁地点起烟来,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做好人的料。现在也只能等他睡醒了,立刻叫他滚蛋,然后一切如往常,再也不要跟这个麻烦有任何瓜葛了。
翌日--雨依然下得滂沱,午后近两点,乌云仍沉重得像解不开的棉絮。
宿醉后的头痛像要撕裂他的神经一般刺激得他不禁痛苦低吟,昨夜未干的发丝又一次被他不断涌出的冷汗浸湿。夏启东捧着快爆炸的脑袋在床上呻吟,痛苦的一个翻身,”碰”地一声巨响,连人带被的摔到地上。
夏启东的一声痛喊,惊醒了睡在沙发上的孟樵。孟樵一起身,一眼就看到在地上蠕动的身躯,他没好气地撑起昏沉沉的脑袋,这个家伙到底要折磨他到什么程度啊?
一把扶起他软绵绵的身躯,发现他双颊通红,额头上边肿了个大包,连浓重的喘息都带着热气,看来他不但高烧不退,而且似乎更严重了。
”你这个混蛋,要死也别死在我家。”孟樵又把他抱上床。
夏启东一双微启的双眼抓不到焦距,只感觉自己腾空了,当地又躺回床上时,他只是喃喃地反抗。”你……走开”
”该走的是你。”孟樵瞪他,连生病了他还不乖。
”混蛋……”
还有力气骂人?!孟樵火了,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晃醒他,低吼:”我受够你了,如果你够清醒的话就给我滚!”
”去你……的……”
又骂人?!孟樵推开他,气急败坏地往后阳台去。一起床就发火实在很伤身,但他已经快被那个不知感恩的浑小子给气坏了!收起他已干的衣服,孟樵大步走回床前将衣裤扔在他身上,吼道:”穿好了就滚!”
似乎现在才完全清醒的夏启东,瞪着一双原本澄亮,如今却满是血丝的漂亮眸子,强忍着头痛,迅速地穿好衣服,下了床还踉跄了两步,他必须以手撑着墙才得以稳下脚步。
”你少在这耀武扬威,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猪窝。”夏启东气喘吁吁地咆哮。
孟樵一脸怒容,简直像要吃了对方一般,他长腿一跨,一手就揪住了夏启东的衣领,使劲地将他拖到门前,打开门一把将他甩出门外;夏启东几乎站不稳脚步,抓住了楼梯扶手。
孟樵指着他吼道:”你最好小心下次别再让我遇见你!”
”碰”一声巨响甩上门,孟樵一转身便狼狈地踢掉脚边的空酒瓶。
真是见鬼了,好人没做成,还惹来一肚子火气,那小子不但是颗炸弹,还是个劣质差劲的爆裂物,竟令甚少动怒的他简直快气死了。烦躁地点起一根烟,他要把这件事彻底丢到脑后,他可不要让这个浑小子坏了他的心情。
一跨步要拿起床头上的烟灰缸,他立刻发现自己脚下正踩在一块皮制品上。低头一看,是一只黑色皮夹。他浓眉一皱,不会是那个混蛋掉的吧?
拾起皮夹一看,里面有好几张千元大钞、一大堆的证件,光是信用卡就有二张,这小于是暴发户吗?三张全是金卡,还有各种贵宾卡片,连身分证、驾照、学生证也在里头。
夏启东,十九岁。他还以为他未成年呢!台大心理系二年级。竟然还是最高学府的在学生,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小流氓。吐出一口浓浓白烟,孟樵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着他的身分证,立刻明白了他小小年纪为什么有这么多金钱的原因,他的父母全是名人嘛。父亲夏正款,正是现任的国会议员,成天看他在新闻里大作表面文章,孟樵一向对政治人物反感。那么这小子那张漂亮过分的脸孔,一定就是遗传自他那位拥有台湾最大国际美容机构的母亲沈玉环了。
怪了,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会狼狈地喝醉酒昏倒在路边?他捻熄了手中的烟,把皮夹扔到沙发上。反正不关他的事,最好别再让他碰见那个小恶魔,他就算醉死、病死,也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电话铃声大作,孟樵从地上一堆凌乱的杂志下找到响不停的电话。”谁啊?”盛怒过后他的口气仍带有火药味,虽然他可以猜到每天几乎在这个时候只有”她”会打电话来。
”真难得,这次才响了半分钟你就接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甜蜜悦耳,然而孟樵的表情始终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