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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香雪海的神情大半是落寞的、憔悴的。

我用手指缓缓划过她照片中的脸,想把她那种驱之不去的愁容抹掉。

天下一切不愉快的事要是抹得掉就好了。

照片中的她有儿张是手臂尚未打上石膏。

有些是她站在医务所门外拍摄。

一一周恩造医务所。

名字很熟悉,鼎鼎大名的骨科医生,赵三曾聘他前往美国替爱人之母动手术。

香雪海只不过折断臂骨,何劳他来诊治?

不过有钱人往往有资格得到最佳待遇,为什么不呢?

我叹口气,将照片搁至一边。

工作完毕后我驾车往香宅。

因是常客,管家佣人保镖一概对我如自己人,我闯进那间舒适的书房,将窗帘拉拢,往长沙发上一躺,便睡着。

这里是躲避现实的好地方,而我需要真正的休息。

我很累很累。

男人最怕的是女人的尖叫及大声发脾气,今早叮噹使我精疲力尽。

睡醒的时候只听得自鸣钟嘀嗒嘀嗒。

我口渴,按亮灯,见书桌上放着一杯茶,不问三七二十一,喝下一大半,是清凉的龙井。

杯子很考究,杯口有一弯紫红色唇膏印迹。

是香雪海吗?一向没留意她擦过口红。

我拉开门,女佣迎上来,不动声色地说:“关先生请过来用饭。”

我擦擦酸涩的双眼,听见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问:“香小姐呢?”

“香小姐在楼上,她说关先生或许想静一静,所以不来打扰你。”

呵,她太懂得待客之道。

我真的听腻了人声,厌倦了应酬客气的闲话,我甚至连诉苦都不想,香雪海深明我意。

吃完饭我信步走上楼去,香坐在露台,抬头看着月亮。

她常常这样,一个人或坐或躺,什么也不做,甚至玩也不玩。

听见我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口。两个人沉默如金。

月色很好,室内没有开灯,却一片银光掩映。

我蹲在香的身边很久,挽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仿佛她的力量借此传到我体内,我的体力又恢复过来。

我心中充满委屈。

白天的工作这么繁重,男人的天职便是要向上爬,以使妻儿过得更舒服,但我的女人不但没有给我慰藉,还处处使我头痛,这样子我还为何钻营?

一口真气外泄,再也提不起劲来,我心酸地靠着香雪海的手。

她的手是冰冷的、皮肤白皙、毫无血色,并没有擦指甲油,活脱脱是诗人口中的“素手”。

过很久很久,我心中才略为好过。我仍然没有说什么,轻轻将她的手放回去,便站起来离开。

舒服多了。

回到书房,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我再自她的茶杯内喝一口茶,重新躺在她的沙发上。

并没有太大的困难我已经睡着了。

温柔不住住何乡?

第二天我自香宅直接去上班。

叮噹打电话到办公室骂我,“你跟她同居了?”她像个泼妇似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我作不得声。明月是我的证人。

叮噹又说:“好得很呀,打她的工,住她的屋,入赘她家岂非更妙?”

我挂断电话。

很明显地,叮噹仍然派人盯着香雪海。

多么讽刺,本来我以为香与叮噹是前者黑后者白,现在变得刚刚相反。

一天辛劳工作,我提不起勇气回自己公寓,不知如何,神推鬼拥似的身不由己地往香宅而去。

管家低声说:“关先生,香小姐说,请关先生把门匙交给我们,让我们替关先生收拾点衣服过来。”

我感激地点点头。

心情坏透,叮噹一天与我作对,我一日心情不好过。

像小王子遇见的醉酒鬼一一

“你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我想忘记我的原罪。”

“你的原罪是什么?”

“醉酒。”

我也一样,明知一直到香宅来,叮噹不会原宥我,她一日不与我和解,我心情不会好,情绪坏所以到香宅来,越来叮噹越恨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客房已为我收拾好。

我在浴缸中泡了半小时,自浴间出来的时候,衣物已经取到。

我不想走了。

这个世界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世界:温柔体贴的女人不但一无所求,并且愿意毫无止境地付给。

这一天我并没有见到香雪海。叮噹是不会相信的,叮噹以为我与香已沉沦在欲海中万劫不复,但事实不是这样。

这种情形更叫我对香雪海心折。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一大叠照片。

没想到叮噹可恶起来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她简直是向我示威,表示我拿她没奈何。

照片中有我出入香宅的情形。

而香雪海却在周恩造医生的诊所前留下许多倩影。

我暗暗奇怪,这两天她已准备去拆石膏,为何频频还去探访周医生?我不明白。

照片面积相当大,都有三十乘二十五厘米大小,我非常喜欢其中一张,叫女秘书买银相架回来,把香雪海的相片镶起来,就放在案头。

我仍然在香宅寄宿。

香雪海手臂拆石膏那日,我与她出外庆祝。

她破例戴着许多首饰,一串钻石项链金光灿烂,为她增添不少神采,难怪女人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石头,的确可以衬托出风采。

她的衣裙仍然是黑色的,不过因为刻意化妆过的缘故,黑色没有使她沉闷,黑色使她神秘美丽。

我们是有心跳舞去的,从夜总会跳到的士高,再在家中的客厅跳。

她身轻如羽,软若无骨,自十五岁跳至今,我从没碰到过更好的舞伴,我们跳了一整夜,倦至无法出声,只会得笑。

太美的意境,令人神志不清。

活着还是好的。

我们陶醉在月色中。

香雪海出现的时候,永远有月光照耀。

她脸上的化妆有点糊,惯例地喝过不少酒,脸容分外晶莹,但愿她天天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

她挽起裙子,兴致非常的好,“来,上楼来,我给你看照相簿子。”

我跟她上楼。

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睡房。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几乎有一点一望无际。但陈设却异常简单,只有一张铜床及一组沙发。

她取出一本厚厚的老式照相簿,打开来。这册照片本子历史悠久,还是黑色硬纸,当中隔着牛油纸,贴相角的那种。

起码有二三十年了,黑白照片也发黄,但是如观赏古董般,别有风味。

香雪海说:“这是我母亲。”

那女子穿着二十年代的洋装。

那女子活像费兹哲罗笔下大亨小传中女主角黛茜:缎子的及膝裙,宽边帽,额前勒一条丝带,秀丽异常。一双美目遗传给香雪海,她本人像随时会自照片中走出来,随着留声机的查尔斯顿音乐,活泼地跳起舞来。

我说:“她长得很漂亮。”

“是的,但是她出身不怎么样,”香雪海说,“香家看不起我们。”

“你外祖父干什么?”我猜想他是开洗染店。

“他是传教士。”

“哦,传教士的女儿们不容忽略呢。”我饶有深意地说,“宋氏三姊妹的父亲正是传教士。”

“然而我父亲的家人却不这么想。”

她一页页翻过照片。

我看到她小时候穿着纱裙,头上扎着大蝴蝶结的模样,面孔如一只苹果般可爱。

她的母亲则日渐发胖,失去以往的风采。

我好奇地问:“你父亲呢?你没有父亲的照片。”

她摇摇头。

“恨他?”我试探地问。

“不,懒得自金融杂志上剪下他的照片。”她笑笑。

“第一次见到他已是青少年?”我又问。

“嗯。”香雪海取出另外一本照相簿。

这次照片是彩色的。

七彩缤纷的欧洲。

她身边尽是洋童。

每个人都起码应在欧洲度过一生中数个寒暑。

我问:“你的中文在什么时候学的?”

“母亲教,但我一直不会诗词歌赋。后来父亲认回我,便请家教来指导我,是一位中国学者的太太,六十多了,家境很窘迫,为了点外快……我当时很顽皮,时常故意把字音扭歪了来读,气得她什么似的,想回来真觉得不应该。”

“那时候你还小。”

“不小了,十多岁,金色年华,不知怎地,脑笋老长不拢,现在才后悔没好好学。”香说。

我笑,“你的童年比谁都精彩。”

她也笑,笑停之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切是这么罗曼蒂克,我努力地压抑着心猿意马,借故说:“时间不早,我们应该休息了。”

她坐在地上,我拉她起来。

本来她还笑脸盈盈的,随着我拉她的势道站起来,忽然之间她全身失力,跌倒在地,神色痛苦万分,呼叫出来。

“怎么了?”我不知道事态严重,仍笑问,“太累?站不起来?”

她呻吟,额角冒出汗。

我惊问:“扭伤足踝?什么事?”

“不……叫医生,”她吃力地说,“周恩造医生。”

我“霍”地站起来,“我去叫救护车。”

我大力拉动唤人铃,先就电话拨九九九召救伤车。

管家女佣一个个衣冠不整地出来,我叫她们看管住香雪海。

救护车呜呜的警号划破黑夜,抵达门口,救护人员用担架把香雪海架上十字车。

她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护理人员在替她注射。

“什么事?什么事?”我直问。

“不要紧,”护理人员安慰我,“大腿骨折断而已,绝无生命危险。”

“什么?”我不置信。

腿骨折断?

刚才她不过是闪了一闪,腿骨便折断?

我苦笑。

香雪海跟我说:“替我叫周恩造医生。”

“好,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休息。

我为她轻轻抹掉额上的汗。

周恩造医生几乎与我们同时到达医院。

周恩造医生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两道浓眉衬得他有无限权威。

他立刻自公立医院处接走香雪海。

我跟着上去。

但他转过头来跟我说:“关先生,你请回吧。”

我一愕,不明所以,看向香雪海。

香疲倦地说:“大雄,明天见。”

他们一行人竟把我扔在医院门口,拥着香雪海不顾而去。

冷风吹得我心都凉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几乎没怪叫起来,竟不让我参予。到有事发生的时候,立刻把我打回原形,贬为外人。

一气之下,我回自己的公寓。

一夜不寐,第二天早上眼冒金星,但连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生命中不止有一个女人的男人,活该遭到如此报应一一被两个女人齐齐抛弃。

没想到的是,中午时分,香雪海会坐在轮椅上来找我。

我吓一跳,心头跟着释然。

“你一一”我迎上去。

她苦笑,“又上了石膏。像不像恐怖片里的主角?有没有使你想起木乃伊?”

我忍不住笑出来,“有这么美丽的木乃伊?”

她长长叹口气。

我说:“你是不该来的,昨天真吓死我。幸亏周医生来得快,一阵风似的把你接走,嗳,快快回家休息,我下班就来。”

替他推轮椅的是个男护士,门外另外站着她的保镖。

她迟疑一刻说:“我只怕你多心。”

我很惭愧。我诚然是多心了,不然昨夜不会回自己的公寓。只为了她受伤后无暇顾及我的自尊心!多么荒谬夹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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