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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天的黄昏,来得不早不迟。

求真发觉,一过了中年,有个好处,就是时间过得比较快,对一切盼望,自然不那么迫切。

她还是抬头看了好几次钟,黄昏,大约是指下午四时至六时这段时间。

太阳一下山,黄昏也就结束。

这正是初夏,太阳下山的时候比较晚一点,他们三人也就等得比较久一点。

当一部机器脚踏车的声音自远趋近之际,求真还不知道那人是原医生。

机车在他们家门口停住,有人急促按铃,求真走到窗前去张望,只听到来人大声嚷:“小郭,你还不倒此相迎?”

求真目瞪口呆,这人看样子不超过三十五岁,难道他便是原医生?

小郭说:“快开门,他来了。”

老人家的管家也老,求真只得自己来,把大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年轻人,留胡须,衣衫褴褛,一阵汗骚气,皮肤晒得赤棕,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啊哈啊哈笑两声,“小郭呢?”

小郭走过来,“老原,我在这里。”

他与小郭打个照,呆住,与小郭拥抱,忽然泪盈于睫,“小郭,你怎么老了?”

小郭啼笑皆非,“废话,人自然越来越老,谁似你,年纪活在人身上。”

原医生镇定下去,看到琦琦,向她点点头,“你好。”

求真笑:“琦琦,小郭先生骂你呢。”

琦琦无奈,“他是个人来疯。”

“请坐请坐,”原氏扬着手,“小郭,拿酒来,我们好好叙旧。”

“等了你几十年,”小郭咕哝。

原氏有点歉意,“我听电脑说,过了地球时间三年之后,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找我。”

小郭摊摊手,“本来同你是陌生朋友,找了多年变成老相识。”

“真的,所以一叫我,立刻来府上报到,将功赎罪。”

“你要不要先淋个浴?”

“小郭,你年纪大了也婆妈起来,有没有肉?好喝酒。”

琦琦站起来,“我去切白牛肉。”

“加点麻辣酱。”

“是。”

原医生竖起大拇指,“好伴侣。”

求真在一旁观察,但觉原氏豪迈诙谐,不拘细节,爽直可爱,完全是另外一种人。

她觉得小郭对他并没有过誉。

她问:“原医生,你怎么会这样年轻?”

“这位是卜求真吧?”

“可不就是她。”

“小郭你朋友多且亲,真好福气。”

“说说你的长春不老术吧。”

原氏答:“很简单,过去三十五年,我生活在另一个空间,在那里,度日如年,该处的一年,等于地球十年有多。”

“仙境!”

原氏摇头,“仙境的居民,却不觉得快乐。”

“为什么?”

小郭插口:“生活沉闷。”

原医生笑笑,“是,他们不懂得自处。”

真的,享受生活无固定标准,你认为一掷千金才叫享受,他却觉得静静阅读方是真正乐趣,但一个人,假如不懂自得其乐,一定觉得生活苦闷。

这么些年来,求真都独居,亲友数目极少,她也时时觉得寂寞,可是她有许多嗜好,尤其是写作,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之际,她便坐下来,写一篇与自己生活无关的杂文,写毕之后,顿时神清气朗。

求真又喜寻幽探秘,当下她便追问:“仙境的高级生物,外型如何?

原医生搔搔头皮,温和地答:“我答应过不讲出来。”

小郭马上说:“我生平最怕保守秘密。”

琦琦拍手,“真的,什么都是他自己说的,完了又怪人家出卖他。”

“惨是惨在谁也不想听他的秘密,牺牲宝贵时间、精神奉陪,到头来还成了小人。”

闲扯一顿,书归正传。

“原,你对许红梅的遭遇可有兴致?”

“小郭,你找我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是。”

原医生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论阶级身分年龄种族,她对细节太过耿耿于怀。”

求真忍不住说:“原医生,我们只是普通人。”

“刚相反,一般人要求才往往太多太高大过繁复。”

小郭有点急,“老原,听你的口气,仿佛不感兴趣?”

“他们已经共处超过半个世纪,形影不离,夫复何求,君不见牛郎织女,一年才能在七夕见一次。”

“是是。”求真附和,“但丁也只见过比亚翠斯一次。”

“喂,老原,这表示什么?”

原医生吁出一口气“小郭,这表示你接案子之时,太过感情用事。”

琦琦与求真笑起来。

小郭怪叫:“你拒绝我?”

“我拒绝的是许女士,与你无关。”

“不行,这件事我已经上了身。”

“小郭,你应是个艺术家。”

小郭悻悻然,“你尽情讽刺好了。”

“许女士要求什么?”

求真说:“他们要求同年同月生。”

原医生笑,“真是好主意。”

“你做得吗,原医生?”求真用到十分低级的激将法。

原氏笑了。

小郭追击,“再说,你们曼勒研究所的人闯的祸,理应由你收拾残局。”

“唔,好像是老容在外犯的错误,此人私自影印实验室一本笔记,学得些许皮毛,以为练成神功,便私自下山,直想扬名万里。”

求真问:“他是你的徒子或是徒孙?”

“他是我师伯的徒儿。”

“呵,师弟,你师伯有无叫你清理门户?”

原医生看着求真笑“卜小姐爱看武侠小说。”

“对,我爱读好小说,形式不拘。”

“此时老容行事小心得多,由弟子出面,出售青春激素,已成为巨富,又是著名慈善家,成就比我强。”

“啊。”

世事往往如此。

原氏自嘲,“说不定几时师伯嫌我行事怪诞,叫他把我清理掉呢!”

琦琦吁出一口气,“恢复青春,是人类亿万年来的意愿。”

原医生忽然笑,“人人都息劳归主,单剩我们活着,又有什么味道?”

琦琦抬起头,“看着相爱的、熟悉的人一个个衰老去世,真是悲剧。”

小郭却不耐烦了,“喂,别开研讨会好下好?老原,你到底见不见客?”

“我若不准备见她,也不会在府上出现了。”

“咄!”小郭总算放下心来。

一旦完成任务,得偿所愿,他又觉得出奇地空虚,这是他侦探事业最后一件悬案,之后,他可以完全淡出退休。

求真明白他的心意:“小郭先生,你大可以东山复出。”

小郭咕哝“这副老骨头——”

原医生给他接上去“你要换一副?容易得很,到曼勒研究所来。”

琦琦忽然说:“原医生,并非不敬,我老觉得你们那里比马戏班还热闹。”

原医生目光炯炯,“如何见得?”

“你替我做完手术,我在出院那个上午,有点空档,曾离开病房五分钟。”

“护理人员没同你说,不得擅自游荡吗?”

琦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说:“我打开了门,看见走廊对方,也是一道门,门里,当然是另一间病房。”

“你没有敲门吧?”求真太好奇了。

“没有,但是我听见对面门内,有猛兽咆吼嘶叫之声。”

连小郭都打个突,琦琦无从说起此事。

琦琦说下去,“我惊问:‘谁?’对面病房里的住客听见了,忽作人声,沉声答曰:‘我是斯芬克斯!’我连忙退入房内,紧紧关上门,浑身打哆嗦。”

求真看着原医生,“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

原医生给了一个绝妙的答案:“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病人。”

小郭说:“琦琦,那是你的幻觉吧?”

“我不认为如此。”

“那么,”小郭说,“曼勒研究所的确,出过马戏班。”

求真有点怕原医生反对。

但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只听得原氏轻叹一声,“会员所学,的确太杂了一点。”

小郭说:“我去通知许女士前来会面。”

“约好时间,通知我。”

原医生站起来,把杯内之酒喝个涓滴不剩,打算离去。

“原医生,”求真喊出来,“陪我们多聊一会儿。”

小郭瞪求真一眼,“他的职业不是说书。”

求真问:“原医生,你的事业可是探险,继续探险?”

小郭忽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不,他的任务是失恋,继续失恋!哈哈哈哈哈。”

原医生真好涵养,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无言离去。

他一出门,琦琦便发话,“小郭,你这个人好无聊,怎么可以这样揶揄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

“但那是他的伤心事。”

“我同他,已熟不拘礼。”

“我最恨就是这一点,最亲密的人之间尚且是留些余地好,何况是朋友。”

小郭瞪着琦琦,“所以我同你的距离深若峡谷。”

他们吵了几十年,有时还真不像打情骂俏。

求真连忙解围:“我们赶快去约许红梅吧。”

琦琦却不悦地拂袖而去。

求真叹息:“小郭先生,你迁就她嘛。”

“她处世有一套怪标准。”

求真说:“我观察了那么些年,她那一套,也下会比你那套更怪。”

小郭不语。

“人生苦短,何必为小节争意气。”

“求真,你己学得大智慧。”

求真啼笑皆非,“小郭先生,你又来嘲笑我。”

小郭戴上帽子,“我已意兴阑珊,求真,你去办事,我且回家休息。”

“我送你。”

小郭不住摆手,“免礼,你且去办事。”

求真赶到列府,管家见是熟客,自动迎她进内。

许红梅在后园,坐在轮椅上沉思,一名看护侍候在旁。

老人家头发干枯,风一吹来,萧萧白发飞舞,她一动都不动,仿佛盹着了。

求真轻轻走近。

许红梅这才抬起头来。

求真蹲下,在她耳畔说:“我们找到原医生了。”

“呵,替我问候他。”

“他打算同你见个面呢。”

许红梅笑笑,“你看这茶花开得多好,可是它不及桅子,花若有色无香,还不算好花,可是世间几乎所有香花都只是白色,除却玫瑰,所以世人爱玫瑰,自有道理。”

求真唯唯诺诺。

过了一会儿,许红梅又说:“年纪大了,十分懒动,穿衣妆扮,都费力气,精神不够,也是对客人不敬,请你对原医生说,恕我不出来了。”

求真说:“他是医生,他会明白的。”

许红梅仰起头,看天空,又垂首,轻轻对求真说:“昨夜我睡在床上,忽然想象肉身已经下葬,渐渐与大地融合,那种感觉,异常舒畅,原来,我并非那么畏惧死亡。”

她肯定无意与原医生见面。

求真把手放在她手上。

“小友,你明白吗?”

“我尊重你的意愿。”

“生活沉闷,不外是学业事业,恋爱结婚,过一次足够。”

求真颔首。

“替我问候原医生。”

求真只得告辞。

在门口,她遇见神情兴奋的列嘉辉。

求真忽然发觉小郭对他的评论真确到惊人地岁,列嘉辉一生孵在个人小世界,未曾踏出半步,你可以说他一辈子住温室中,欠缺生命感。

当下他对求真说:“郭先生说,他已找到原医生。”

求真点头。

“我们随时可以与他见面。”他高兴到极点。

“我同许女士谈过——”

“不必理她。”

“不必理她?”求真愕然。

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她。

“她老了,已经胡涂,她不知道要的是什么,我是她唯一亲人,我可以签字叫她做手术。”

求真反感之极,“你想摆布她。”

“这一切均为她好,你不会以为我想害她吧?”

求真嗅到鱼腥气,这里边有文章。

“卜小姐,我劝你不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

求真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离去。

她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同小郭说“你有无徒儿,门生,助手?”

“你找他们干什么?”

“我想彻查列嘉辉。”

“老原几时与他们见面?”

“且不忙这个。”

“求真,速叫老原见了他们,了结此案,大家可以心安理得退休。”

求真异常固执,“没有熟人?”

小郭叹气,“我介绍侄孙给你。”

“呵,是小小郭,感情好。”

“求真,不必节外生枝了。这一对情侣的遭遇十分妖异,别忘记列嘉辉是个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精,诡计多端,你可能不是他对手。”

“我不是要与他斗,请放心。”

“掀他隐私,便是他敌人。”

“我会小心。”

小郭又长叹一声。

小小郭上门来的时候,求真在沙发上盹着了。

门铃响到第三下,她才挣扎着睁开双眼。

她苦笑,从前,一听到风吹草动,立刻可以跳起来。

从前,从前还打老虎呢,最残忍便是说到从前。

拉开门,她吓一跳,门外站着的少年人,同小郭如一个印子印出来。

呵,岁月如流,他大哥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卜太太,”他脱下帽子,“我叫郭晴。”

“请进来,”求真一边纠正他,“我是卜女士。”

小子大概以为女性到了那个年纪,太太小姐女士也无甚分别,故此没有道歉。

求真原谅他,“郭晴,你替我去查这个人的私生活。”她把列嘉辉的照片及地址给他。

“容易。”郭晴笑嘻嘻。

求真忽然问:“郭大侦探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的弟弟。”

“你叫他什么?”

“叔公。”

“你叔公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刚欲张嘴,忽然醒悟,眼睛闪出慧黠神色来,“他没同你说?”

求真气结。

郭晴接着说:“他也没跟我说。”

求真奸计失败,一无所获,恼羞成怒,撵走他:“去!去!限你二十四小时之内做报告出来。”

郭晴听见大门“膨”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唏,”他自言自语,“年纪那么大火气仍然不减,可想当年是如何火爆,难怪做老小姐。”

幸亏卜求真没听见。

她正在唏嘘,有儿大得快,一晃眼已是个少年人,没有子,有侄也一样,小郭找到承继人,不愁寂寞。

卜求真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闭目养神。

下午,列嘉辉找她:“卜女士,你替我约了原医生没有?”

她很客气地说:“我想你弄错了,列先生,我并非你的雇员,我不会提供服务。”

“你不是郭先生的伙计?”

“我只是郭先生的朋友。”

列嘉辉一愣,到底有他的风度,没有多话,只说“那我找郭先生办交涉。”

“最好不过,再见。”

过一刻,小郭找求真。

“求真,列嘉辉催我,我已代他约了老原后日下午见面。”

求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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