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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后,每天晚上,我打电话来说笑话你听。」

「留待说给别人听吧。」

「一品──」他呜咽。

一品默然。

这个有点浮夸,但不失热情的男子忽然变得十分陌生,当初是怎样走在一起的呢?八竿子都扯不到共同点,他天天在钱眼打转,她拿手术刀。

「喝杯热茶。」

「其实,我已经买好戒指。」

「我知道你想结婚。」

他定定神,「把话说明了,如释重负。」

「我还要到医院探视病人。」

「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

换了比她调皮的二晶,也许会诙谐的说:「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但是一品只觉得累。

看到病人,仍觉安慰。

胡可欣戴着特制面罩,精神甚佳,乐爱兰已苏醒,她母亲正喂食。

诊所与医院来回奔走,十分消耗体力。

一品用冷水敷面。

看护见她出现,悄悄说:「姚以莉在等你。」

一品推开办公室门,「姚小姐。」

「叫我以莉得了。」

「你气色好极了。」

「杨医生夸奖,我刚接拍一个广告,客户也那样说。」

一品看这位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艳色天下重,繁华都会最重视美女装饰,经济环境大佳时不在话下,此刻面临衰退低潮,更需要漂亮清凉面孔解闷。

「杨医生,你有功劳哩。」

一品笑而不语。

她根本不会承认姚以莉是她的客人。

不过,这位著名女演员每年都来请她。

美人遗憾地说:「鼻子还是太尖了。」姚以莉有点不知名外国血统,轮廓分明,非常上镜头,但老想精益求精。

一品轻轻说:「鼻尖最难做。」

「在杨医生没有难成的事」

一品微笑,「你又不是狮子鼻。」

「歌星谭早馨的鼻梁是你垫高的吧。」

「谁?」

「杨医生守口如瓶。」

「也许人家来求诊时用别名。」

姚小姐笑点头:「是,你又不看娱乐版,根本不知谁是谁。」

「全中。」

「我也要那样的鼻子。」

「你已公认『第一美女』。」

「第一?」姚以莉惆怅,「不知十年后又是第几。」

「过几年你上岸嫁人,不必再理会排名。」

「嫁人?」她忽然笑了,「医生,先替我除去左颊上大雀斑。」

「马上可以做。」

一品发觉美女后颈有一个箭嘴形纹身图案。

「是真的纹身?」

「是。」

「哎呀,要除却十分困难,为甚么不用黏贴图案?」

「不够刺激。」

此刻,如云秀发,雪白肌肤,加一个青紫色纹身,确有震荡感。

「医生,胸前这颗痣也请一并除去。」

解开衣裳一看,一品唔地一声。

是一颗凸出边缘不规则黑痣。

一品说:「这颗痣需看皮肤医生,我写专科医生名字给你,马上替你预约,你立刻去。」

「是甚么?」

「我不知道,为安全计,还是先化验为上。」

姚以莉不出声,十多岁的她一向成熟,思绪心理一如中年人。

「脸上雀斑已经消除。」

「谢谢医生。」她取出香烟。

「以莉,香烟该戒掉了。」

姚以莉笑笑,「要戒的何止是烟酒。」

「毒品尤其不能沾染,一时刺激,终身受害。」

「杨医生苦口婆心。」

「真似老人家,可是?」

「不,我爱听,今日已没人同我说真心话,身边亲友只会讨好我,连亲母亲妹在内,因想自我身上讨便宜,哪敢逆我意。」

「最不好听是真话。」

「杨医生也怕真话?」

一品学母亲的口气:「女婿呢,外孙呢。」

两个妙龄女子都笑了。

姚以莉说:「如果环境允许,我也希望多读几年书。」

「相信我,你现在已经够好。」看护进来说:「皮肤专科邹医生已在恭候。」

姚以莉点头。

一品说:「我会与邹医生联络,如属良性,我动手替你割除。」

「如果非良性呢?」

「届时再说吧。」

「糟糕,这下子可要失眠了。」

语气十分镇定,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看护待她走后,才忽然想起,「姚小姐送来蛋糕。」

「你拿去请人吧。」

「上天会妒忌红颜吗?」

这种问题如何回答。

雷授打电话来,开门见山:「一品你已见过师弟妹,捐多少给无国界医生会?」

一品笑答:「十万。」

「好,够爽快。」

「师傅现在眼中都没有我,净叫我出钱出力。」

雷授呵呵笑,「贝洛已回领养家庭,你可要去探访?」

「我马上去。」

领养她的是一对姓金的美籍夫妇,居住环境良好,对她十分关怀。

金先生说:「小孩自难民营救出,无名无姓,也无身分证明文件,当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一品说:「那么,一切从头开始好了。」

「她不愿开口说话。」

「反正会去英语国家,重新学习。」

「不幸中大幸,她与我俩算是十分投缘,午夜哭泣,我一去抱她,立刻住声。」

「一定是做噩梦了。」

「贝洛,来,过来。」

小孩似认得医生,离远站定。

一品取出一块硬币,玩一手简单魔术,把硬币变走,又变回来,小孩看得高兴。

「杨医生真难得。」

一品微笑。

「一早已有男朋友了吧。」

一品忽然感慨,「无人认领。」

金太太意外,「甚么,天无眼,我来帮你介绍。」

「不不,」一品说:「我怕误人青春,我都没空约会。」

「胡说,今日谁还要求女友如贴身膏药,我手上自有好男子。」

一品骇笑。

「杨医生勿误会我是三姑六婆,我并非时时如此热心。」

「我明白我明白。」

「明日下午请来喝茶。」

「我─」

金太太诚恳地说:「别推辞。」

「好,好。」一品同贝洛说了一会子话。

她指着金先生:「爸爸。」又看着金太太说:「妈妈。」

小孩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对她无微不至爱护怜惜的是甚么人,她转过身子,清晰地说:「爸爸,妈妈。」

金太太先是愕然,继而轻轻把孩子拥在怀中,泪盈于睫,「妈妈爱你。」

金先生只是说:「杨医生,记得明天下午三时正。」

这种约会,比鸡肋还乏味。

一品关心美女的是化验报告。

她问邹医生:「怎么样?」

「真人比照片更漂亮。」

「喂,师兄,报告如何?」

「良性,你随时帮她切除吧。」

一品松口气,「通知她没有?」

「一姐,这事当然系你来做。」

一品立刻亲自拨电话到姚家:「杨医生要与姚小姐谈化验报告。」

姚以莉的保母急地说:「谢天谢地是杨医生,我如热锅上蚂蚁,你请快来。」

「甚么事?」

「以莉喝醉酒,痛苦呕吐。」

「我立刻来。」

「对,医生,报告如何?」

「无恙,不过如不戒酒,后果照样堪虞。」

一品赶到姚家,才发觉保母定力过人。

姚以莉已经半昏迷,吐了一床,地上有碎玻璃,手指割伤,血渍斑斑。

一品为安全计,立刻说:「送院。」

「不,杨医生,本市记者专门只会做明星自杀新闻,被他们跟上,以莉前途尽毁。」

「真悲哀。」

「你说以莉?」

「不,我指记者生涯。」

一品马上替姚以莉诊视,的确只是醉酒,并无服药。

注射过后,她微微苏醒,保母替她更衣,搬她到清洁客房。

一品扶起她质问:「你意图轻生?」

她喃喃说:「如果身体坏了,我一无所有。」

「你没事,别自己先吓死自己。」

「医生,年轻女孩不住出来竞争,有些只得十五六岁,甚么都肯,压力甚大。」

「你仍是女皇。」

她苦笑,又闭上眼睛。

保母焦急,「怎么样?」

「让她睡十个小时也是好事。」

保母放心了。

「叫佣人煮点白粥,把窗户打开。」

一品替女皇包扎割伤手指。

电话又响,保母忙着去应付。一品到这个时候才有空打量姚以莉的香闺。

城内不知多少阔客想坐到这喝一杯咖啡。

可以用美轮美奂四字形容,一品从未见过那么多华丽的摆设置在同一间室内,家具灯饰全部是有名堂有来路,水晶玻璃、镜子、鲜花……布满每个角落。

但是女主人心事也一样多。

一品放下药物,告辞,忠心的保母送到门口。

有些东西,的确是金钱买不到的吧。

回到诊所,接到二晶的电话。

「姐,你可有空来看看我这一单病例?」

「好,反正有空。」

二晶捧着一只玳瑁猫。

「牠怎么了?」

「主人发觉牠茶饭不思,送来我处,一检查,发觉肚子里全是-」

「老鼠?」

「不,钱币。」

二晶取出一只盘子,里面盛着十多枚角子。

「立刻开刀取出,你说奇不奇。」

「原来猫也可以做财迷。」

「现在牠没事了。」

「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

「牠的主人在外边。」

「啊。」原来如此。

二晶笑,「帮帮眼。」

一品也笑,「你自己喜欢便可。」

「虽然这样说,可是我也希望得到第二意见。」

「你以为是看医生?」

「不,货比三家不吃亏。」

一品伸手去抚摸玳瑁猫,「这只猫岁数也不小了。」

这时助手匆匆进来,「杨医生,警方送来这只狗。」

连见多识广的一品见了都一震,狗的喉咙不知被甚么歹毒的人狠狠割了一刀,血肉模糊。

二晶立刻抢救,一品只得离去。

她听得有人忿慨地说:「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说得好。

那天傍晚,一品应邀到一间酒馆去欢送一位旧同学。

她到的时候,有人正在说:「逸菱算是远嫁了,不知可会习惯赫尔辛基的生活。」

一品吃惊,「芬兰首都?该处冰天雪地。」

新娘只是笑。

一品随即点头,「好的男人难找。」

「逸菱,如不习惯,即刻回来,千万不要死撑。」

「逸菱,学人家的语言,起码三年。」

一品不出声,要她跑那么远,可以吗?

若果为着异性,牺牲得那样悲壮彻底,确需详加考虑,留下来,也一定可以遇到合适的人。

「生活沉闷,能有突破,值得追求。」

「祝逸菱幸福。」

「很近巴黎,可常去游玩。」这班老友心中都在想:三个月后,当可见到逸菱重新在银行区出现。

正在兴高采烈,一品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个熟人,他是王申坡。

一品刚想与他打招呼,一个长发女子比她快一步,已经似一条蛇般窜上,搂住王申坡送上香吻。

一品愣住,连忙避开王申坡眼光,立刻站起来躲到走廊。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才偷偷离去。

真恼人,干吗不放胆坐着静观其变,为甚么要像做贼似匆匆撤退。

对着血肉模糊的病人都不怕,为甚么要怕他们?

一品不能解释。

回到家,她问二晶:「那只狗救回来没有?」

「万幸,奇迹般救回,凶手也已经抓到,是两个无聊残忍的年轻人,已被控虐畜。」

「牠以后还会信任人类吗?」

「相反,牠对我们非常依驯。」

「奇怪。」

「犬只天性就是如此可爱。」

「愚蠢。」一品叹息。

「是,老姐,同大部分女性一样。」

「你似有感而发。」

二晶坦白,「仍然想谈恋爱。」

「祝你幸运。」

「你也是,老姐。」

那夜,一品用手枕着头,看着天花板,呆了很久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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