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应该如此彻底糊涂的吧,从头到尾,不知想要什么,或是几时要,要些什么。
秀月像一只小动物般蜷缩在沙发里,室内灯光幽暗,开明有点恍惚,他站起来,轻轻走向秀月。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开明猛地抬起头,一额汗,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急急去应门,脚步踉跄,门外站着子贵,诧异问“为何不开灯?一片漆黑。”
一边走进来一边脱长大衣。
“秀月呢?”
一眼看到她睡在沙发上,子贵替她收拾酒杯,坐在沙发边再轻轻唤她。
开明只觉得他一背脊汗洋洋而下。
干贵意外地抬起头,“咦,睡着了。”
开明连忙说:“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得差不多。”
子贵闻言叹口气,“来,把她抱到房里去。”
开明双手乱摇,“让她在沙发上睡一宵好了。”
子贵点点头,到房中取出薄被,盖在姐姐身上。”
“她一定是听到好消息松弛下来就睡着了。”
开明只能说:“也许。”
“我们走吧。”
开明如释重负。
子贵轻轻说:“我希望她速速找个归宿。”
开明笑,“她自管她醉酒闹事,又不碍人,何必一定要把她嫁出去。”
“嫁了人就是那人的责任。”
开明诧异他说:“有这样的事?想不到你相信片一套。”
子贵也笑,“我是逼于无奈,实在没有时间照顾她。”
“赡养费一旦解决,她就不用什么人关心她。”
子贵吁出一口气,“是呀,从此本市又多一位名媛。”
开明想一想,“她不会做那样吃力的事,她不喜欢出风头。”
“你仿佛很了解她。”
开明问:“你怎么会过来?”
“母亲爽约,她打麻将去了。”
“我肚子饿极,让我们找东西吃。”
婚期渐渐接近,开明有点踌躇,这一结倒尚可,倘若弄得不好,万一要离婚的话,必然大伤元气。
开明坐在露台的藤椅子上,看着蓝天白云沉思,一想就一个多小时。
世上不分手又相处融洽的伴侣是极少的,他与子贵能成为其中一对吗,一年前他倒是有百分百信心。
子贵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问:“你不后悔嫁我?”
子贵笑,“后悔也还来得及。”
开明领首,“是,并不是什么悲剧。”
子贵凝视他,“可是需要多些时间想清楚?”
“那倒不必,事情十分简单,何用详加思虑。”
“我觉得最近你好像有点迟疑。”
“我有点累,与周家信出来合伙的事又在进行中。”
“不如先辞职争取休息。”
“这倒也是办法。”
子贵坐在他身边,“从前,谈恋爱的时候好像不必忙其它的事,现在,你得把正经工作压缩,才抽得出时间卿卿我我,怪不得最终还是结婚了,实在应付不来,太过辛苦。”
后边有个声音说,“像一对白鸽一样,头与头,鼻尖与鼻尖碰一起絮絮细语。”
开明转过身去,看到秀月靠在长窗边。
隆冬,不知怎地,她却一身米白,白毛衣白裙子配白色鞋子。
日本人把银行户口与其它东西还了她,她特地找了许开明与妹妹来点收做见证。
丝绒包袱一摊开来,各种颜色宝石镶的首饰一大堆,似玻璃珠。
子贵觉得奇突,“是真是假其实都看不出。”
开明答:“那是有分别的,门外汉也看得清。”
“我就不大懂。”
开明笑,“这是我的福气。”
人那样高的衣箱打开,里边挂着各式皮裘晚服,公寓本来不大,忽然来了许多东西,显得拥挤。
子贵说:“太多了,那么多身外物要来干什么。”
秀月闻言转过头来笑,“子贵你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却非需要这些道具来添增声势不可。”
子贵感喟,“日本人待你不薄。”
秀月不语。
过很久,子贵已在说别的题目,秀月却道:“我俩小时候不是玩一种可穿衣服的洋娃娃吗?”
子贵说:“我仍然珍藏着那只洋娃娃。”
“依你说,做洋娃娃也不坏?”
子贵答:“那就看是谁的洋娃娃了。”
她到露台找开明。
可是秀月又跟着出来。
子贵说:“把珍珠玉石收起来吧。”
“开明,我想托你把它们估价。”
子贵略见不耐烦,看着开明。
开明欠欠身,“我找个人与你联络,这一阵子我较忙,结了婚就好了,婚后我只需替子贵煮三餐做司机以及放水洗澡等,一定有空余时间。”
可是秀月忽然不高兴,并不欣赏开明的幽默感,她转身进房间去。
开明问子贵:“我说错话了吗?”
子贵微愠答:“只有日本人才有精力时间服侍她。”
开明诧异说:“你怎么也生气了?”
子贵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要做。”
她示意开明告辞。
要等到傍晚,子贵脸色才渐渐缓和。
这是许开明第一次看邵子贵的面色,日子久了就是这样,大家都渐渐不耐烦,好的一面收起来珍藏,坏的一面伺机而出。
结婚二十年之际,大家索性举报齐眉,遮住古怪脸色,闲日只用嗯嘿唔这种字眼。
开明惆怅,知道蜜月期已过。
十二月中,许开明己脱离黄河企业,周家信特地把邵子贵约出来,开门见山,开心见诚请子贵同意把婚期压后至初夏。
他说:“子贵,你最明白事理,我不是与你争许开明这种憨人,而且公司新张时期实在不能没有他,他却坚持要如期结婚,把我急得晚晚失眠。”
子贵大方微笑,“为着将来,我又特别想做老板娘,好威风,我同意押后婚期。”
周家信抹着汗,“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开明霍地站起来,“我不答应。”
周家信大大诧异,“你何故急急定要结婚?你又没有身孕!”
开明说:“我们就在本市注册好了。”
子贵看着开明,“我不急,我自问经得起考验。”
开明忽然心虚,一味坚持,“我一定要在一月结婚。”
“我已经尽了力。”子贵耸耸肩。
周家信说:“我出去一会儿,你们慢慢谈。”
开明说:“你别理周某人,婚姻不会妨碍事业。”
子贵感喟,“可是启业之际事事都忙,我不想在新婚时期见不到你,终身留一个坏印象。”
开明苦笑,真没想到公司的酒会会比婚宴更先举行。
“先注册签名不好吗?”
“太匆忙,感觉似敷衍也不妥。”子贵不愿多说,“就押后吧。”她站起来结束会议。
周家信这时进来,“放心,子贵,许开明是煮熟了的鸽子,飞不了。”
子贵抬起头,“鸽子,不是鸭子吗?”
周家信竖起大拇指,“子贵你深明大理。”
聪明伶俐的子贵会不会已经看出端倪?
开明并无言语。
启业第一宗生意要到新加坡签合同。
子贵闲闲说:“秀月正在新加坡。”
开明一怔,“是旅游吗?”
“不,访友,她去赴约。”
开明呵一声。
“母亲五十大寿,你大可问她愿否回来祝寿,这是她地址电话。”
开明说:“你自己通知她好了,我只去半日,时间紧凑,不能分心。”
又怕过分避忌,是心中有鬼的缘故,想一想,再加一句:“第一宗生意,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到了新加坡,自有接他的人,抵达办公室,大笔一挥,许开明才松了一口气。
业主陪他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许,你在这里有亲戚?前几天我碰到星沙置地吴家少爷,他说他未婚妻好像是你表妹。”
开明十分意外,呵,怪不得业主如此高兴。
业主呵呵笑,“有吴家做保,我更加放心。”
可是,周许建筑公司毋需拉这种关系。
“今晚由我们请吃饭。”
“是吗,”开明根本不知道他的表妹是谁,“那我可要到酒店去休息一下。”
业主笑:“待会儿派司机接你。”
走在街外,才觉得天气炎热,开明又从来没有穿短袖的习惯,故出了一身汗。
到酒店,与拍档周家信及子贵通过电话。
“大功告成,今晚十点半飞机返来,明早见。”
真文明,与两个人说同样的话。
最近忙得一点柔情蜜意都没有了。
他换一件衬衫才出门去。
业主请了两桌客人,开明看见黑压压人头,已经怕了三分,日常生活也要拿出勇气来,他先喝半杯冰冻啤酒,然后挂上笑容,上前招呼。
主人家过来介绍说:“这是吴日良,你们是远亲。”
那位吴先生笑,“不算远了,我们二人的未婚妻是亲姐妹。”
开明闻言一震,看着吴先生。
“秀月让我问候你。”
开明脱声问:“她人呢?”
“今晚没来,在家里。”
开明只得说:“你几时来见见我们。”
“一有空就来。”
吴先生约三十余岁,皮肤黑实,相貌端正,最突出的可能是他的家势,开明真没想到秀月短短时间内跑来新加坡,且订了婚。
开明终于按捺不住,“下个月岳母五十大寿,我想问她可有空回家。”
吴日良立刻说:“那是一定要来的。”
“还是当面问她好。”
“饭后请到舍下小坐。”
饭局很早散,握手道别后,由吴日良开车载开明到他寓所。
那幢顶楼公寓在乌节路一座大厦上,设备豪华,自露台看出去,整个市中心在望。
可是秀月不在家。
吴日良说:“我们等一等她吧。”
开明十分失望,可是心底有一把小小声音说:你够运,你安全了。
他笑道:“我不等了,还需赶到飞机场去呢。”
“那我们再联络,下月想必可以见面。”
吴日良很客气,丝毫无一般人心目中世家子该有的骄矜习气,坚持送许开明到飞机场。
吴君听一通电话才出门,开明独自在沙发坐下,看到椅垫上搭着一双黑纱手套。
一看就知道是秀月之物。
开明把手轻轻放在手套上。
他像是看到秀月抬起头来,朝他微笑。
这时吴君出来,也看到了手套,“呵原来在这里,我妹妹一直找它们。”
开明知道误会了,涨红面孔.低头不语。
原来那是另外一位小姐的手套。
他终于上了他应该上的飞机。
而且,在飞机上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四小时后醒来,飞机已经着陆,意外地,子贵竟来接他。
开明异常感动,紧紧拥抱子贵,把下巴搁她头顶上,“你应该在家睡觉。”
“我替你带大衣来。”
“我了无睡意,到我处聊通宵如何?好久不曾谈心了。”
子贵笑,“此刻尚可承陪,再过几年,怕不行了。”
回到家,开明一边淋浴一边说:“原来,秀月订婚了。”
子贵显然不知此事,大吃一惊,不像假装,“你见到她?”
“没有,可是我见过她未婚夫。”
“真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