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道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往大街底的朱红大门跑去。
小孩身着白色的小儒生装,上好的衣料明白地说明他的出身不凡——虽然白衣上沾满了干涸的泥巴。
小男孩一双又大又亮的黑眸神秘地瞟了眼手里的青蛙,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邪笑。
嘿!待会儿是把这只小青蛙放在姐姐的床上好呢?还是直接把它……
想着想着,小男孩再也忍不住得意地轻笑出声,脑海不断出现唯一的姐姐惊慌失措、不停尖叫的画面。
小男孩又蹦又跳地跳上高高的阶梯,还来不及吆喝守门的家丁开门,未合紧的大门让他不自觉地轻蹙眉头。
他不解地推开大门,拉开嗓门吆喝了好几声,却无一人回应。
“喂,来人啊!有没有人在?”他不死心地又叫了几声,但仍是无人回应。
大宅里诡谲死沉的气氛让他又惊又不安,原先漾在脸上的得意笑容早已褪去,突然涌上的忐忑怎么也无法压下。
无法忽略的不安让他不禁加快速度,一双小脚快步朝大厅奔去。
“爹,娘……”
他越叫越心凉,石头小径上几个身着家丁服饰的大汉突兀地趴躺在血泊当中,让他的叫唤声戛然终止。
他紧咬着下唇,不安地往地上的大汉望去,突然发现老总管福伯也在其中。
“福伯!”他再也忍不住地惊叫出声,快步往福伯身边跑去。
“小……小……”总管福伯虚弱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勉强对准焦距,在看清来人是小主人时突然急喘了起来,口气又急又不安,断断续续,极其虚弱地说:“快……走,别……让他……们抓……到……”
“福伯……”小男孩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压着老总管不停冒着鲜血的胸口,“你怎么了?”
“快……走……”
小男孩用力摇头,急道:“福伯,大家怎么了?爹、娘,还有姐姐呢?”
老总管虚弱地推开他的小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喘声道:“快……”
话还来不及说完,老总管的手软软地瘫软下来,一双眼圆睁着,任凭他怎么叫也不回答。
小男孩再也忍不住嘶喊大哭,小手轻柔地替老总管合上眼,起身再往老总管回顾一眼,勉强压下心里不断涌上的不安,转身连忙往大厅奔去。
“爹!娘!”他哽咽地喊叫着,眼光焦急地扫视四周。“姐!”
“魅……儿……”
他叫了好半天,终于听到由墙角传来的断续、气虚的叫唤声。
小男孩闻声,连忙拔腿往声音来源飞奔而去。
终于,在通往内厅的通道前,小男孩看到了自己父亲靠躺在墙边。
见状,他连忙飞奔过去——“爹!”
“魅……儿……”袭东然颤抖着手,缓缓地抚上小男孩的脸。
小男孩哭着拭去父亲嘴角的血迹,“爹……你怎么了?娘和姐姐呢?”
“魅……儿……快走……”
“我不走!”被唤为魅儿的小男孩死命摇头,哭嚷道:“要走……我们全家一起走!”
“傻……魅儿……”袭东然轻叹口气。“爹……不行了,听爹的话,快……走……”
“娘和姐姐呢?”
“她……”袭东然忍不住红了眼眶,黝黑的大手紧包住他的手。
“娘怎么了?”
“她为了救……黧儿,替她……挡了一掌,已经……已经……”袭东然哽咽得说不出口自己的结发妻子已经早一步离他们而去。
“娘怎么了?”从父亲黯然的眼光中他已经得到答案。只是这结果他是怎么也无法接受。
“娘人呢?我要见她!爹!我要见娘!”袭魅激动地叫着,若非父亲虚弱地躺在这儿,他早已管不住自己地冲去寻找母亲的下落。
“魅……儿……”袭东然心疼地握紧他的手,“魅儿,爹没多少……时间了,你乖……乖地听……我说。”
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袭魅吸吸鼻子,抽噎地点头说好。
“魅儿,爹身后的……石砖,你试着……敲敲看,若敲到……空心的,用力将……它往……里推。快……点……”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只是模糊一片,是以他只能大略猜测及说明。
袭魅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才拿起一把不知是谁遗留在地上的匕首,以刀柄在每一块石砖上敲了几下。
“我找到了。”听到一阵异于敲击在其他砖块的回音,袭魅急忙通知父亲。
“那……很好。”袭东然忍着痛,勉强挤出一抹鼓励的微笑。“魅儿,现在用力把……砖块往……咳……咳……里推……”
丝毫不敢怠慢,袭魅连忙伸出小小的双掌将石砖往里头推。
石砖才刚被推进墙中,突然“嘎啦”一声,一只方形石盒慢慢由石砖所在位置的正下方浮上来。
“爹?”
袭魅目瞪口呆地望着石盒,一时之间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虽然他才年仅七岁,可是这袭家堡的一景一物,密道、地道,管他是公开或是私密,他无不了如指掌。
可……这会移动的石砖他可是听都没听人提及过,更遑论这石盒了。
“魅儿,你……过来。”袭东然朝他招手,“把……那石……盒一并……带过来。”
“喔。”袭魅点点头,忙回过神来,捧着石盒在父亲身旁蹲下来。
“爹,这石盒是什么?怎么咱们家有这东西?”看出父亲紧皱眉头努力忍着痛楚,袭魅赶紧出声询问,藉以转移父亲的注意。
袭东然欣慰地叹了口气,“魅儿,乖……”
魅儿平时虽然调皮了点,对他们夫妻的话老是阳奉阴违,才七岁的小娃儿,机灵得连他都捉摸不清,老是让他气得直跳脚。可是就如夫人所说,魅儿骨子里还是个孝顺乖巧的好孩子。
今天,若不是魅儿又背着大伙溜到堡外,他怎么保得住魅儿?
就连大女儿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袭东然满心不舍地轻抚着他的脸。这孩子才刚过七岁生辰,要他如何放得下心……
“魅儿,仔细……听爹……说……”他吸了口气,努力集中渐渐涣散的神智。“这石盒里藏的是……袭家的传家宝……一块紫红色的暖玉。把它……毁了吧……”虽是传家宝,却不能-庇护子孙……留它何用,只是再害了黧儿和魅儿罢了。
“魅儿知道了。”袭魅用力点头,望着父亲渐渐合上的双眼,他再也忍不住伤心、激动地抱着父亲痛哭出声。
“魅……儿……答应爹……把袭……家堡……烧了……”
“爹……”他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苍白如纸的侧脸。
“别……报仇……不是……他的……对手……”
袭魅咬着唇,应允不报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答……应……爹……咳咳……”听不到他的允诺,袭东然焦急地咳了起来。
“我……”望着父亲焦虑的神情,袭魅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他不来找我,我绝不主动找他。”
袭东然轻叹口气,知道这已经是袭魅的极限了。“黧儿她……”
“姐姐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表叔……黧……儿……郯……庄找,……郯钧……修……”依依不舍地又望了袭魅一眼,袭东然垂下眼,抚着袭魅小脸的大手也在同时虚软无力地垂下来。
“爹——”
抱着父亲的身子,袭魅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声,大声嘶吼。
突然天空雷声大振,滂沱大雨跟着落下,好似老天爷也不忍心这场人间悲剧一般。
袭魅放声大哭了许久,大雨也一直无情地打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一身的白色儒装早泥泞肮脏不堪。
突然,他用衣袖用力的拭去脸上的泪水,费力地将所有人的尸体拖到后院,深吸了口气,终于狠下心,依着父亲的遗言,从衣内掏出火摺子。
他转身走到大门外,僵着身子,难掩激动的看着小小的火苗慢慢地转成大火,看着所有亲友仆人慢慢消失在大火之中,伴随他成长的袭家堡逐渐被火舌所吞噬。
这场熊熊大火不只烧光他的家,也一并毁了他……
他是答应父亲不主动找“他”报仇,但却怎么也不肯毁了这石盒里的紫玉——因为只要这石盒在世上一天,“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一定会主动来找他。
十年!
他在袭家堡数十条惨死亡魂面前发誓——他只给自己十年时间。
十年后,此仇不报,他袭魅势不为人!
悬崖上,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泣不成声地抱着半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表叔……”小女孩拿着粉色丝帕,手忙脚乱地想替中年男子包裹手臂上长达数寸的伤口。
“黧儿,你别忙了。”林季忠轻轻阻止她,安抚地朝她笑道:“这伤要不了我的命。”他真正的致命伤是打在背上震碎他心脉的玄火掌。
“可是你的脸色……好苍白……”小女孩又急又怕,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挤出一抹笑,“我没事。”现在他只希望郯庄主能及时赶到,照着他所留下的记号追上他们才好。
“表叔,我们找不到魅儿,现在要怎么办才好?”袭黧垂着泪,担心不已的问。
“放心,魅儿很机灵精明,不会有事的。”
“可是……家里……”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抽抽噎噎起来。刚才爹和表叔拚了命才把她带出堡。
“黧儿。”林季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才要开口再安慰她,突然双眼一眯,神情冷漠,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
“表叔?”看到他神情突然改变,袭黧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林季忠深吸气,知道自己现在千万不能乱了阵脚。若他乱了,那他身边的小黧儿该怎么办才好?
“黧儿,我要你听表叔说。”
“喔。”
“待会儿表叔叫你跑,你就赶快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都别回头,赶快往前跑。”林季忠扶着剑缓缓站起身,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头。“记得到京城郯庄找你爹的结拜兄长郯钧修。”
“可是……”
“别可是。”林季忠表情严肃地前她摇头。“记住表叔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股致命的剑气朝他们俩的方向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