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我喃喃说:“怎么办?”
“看样子你同她真的有点感情。”老板娘至今总算信我不知姬的下落。
原来那夜她是拚着生命危险逃出来的,难怪不肯到医院去就医。
我捏一把汗,要是藏匿的地方被人发觉,我与她都不得了。这是她匆匆离去的原因吧。
是为了我好,我很惆怅。
老板娘说:“你放心,她有点办法,死不了。”
广叔说:“猫儿眼今次闯了大祸,她不该把自家飞的账簿偷了出来,如果交到对头手中,自来飞与那班伙计起码坐三十年。”
“你知否她在哪里?”我问。
广叔拍拍我肩膀。“兄弟,知道也最好假装不知道,何必惹这种烦恼?”
我不出声。
姬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她似在空气中消失。
开头三、五个星期还有人来我们这边逡巡,到最后可疑的人都放弃,或许他们还在盯梢,但至少不做得那么明显。
但是我没有,我知道姬会得出现。
她要回来取她的东西。
是的,她从自家飞手中得来的账簿,在我那里。
我当然知道,那夜我扶她回家,自她身边跌出来,血迹斑斑的一本破簿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来历不明的数目,广叔说得对,落在警方手中,起码三十年。
自来飞正布下天罗地网来找这本东西吧。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有什么值得姬为他冒奇险的。
直到我见到他。
他差人来找我。在酒吧门口有一个女人向我搭讪。
“嗨,学生哥。”
我看那个妖冶的女人一眼,不出声。
“姬找你。”她忽然说。
我一怔,随即作若无其事状。
“你不想见猫儿眼?”她的一只手挽着我手臂。
我挣脱。
不过太迟了,一左一右已有两个大汉包围着我们。
“来,我带你去见猫儿眼。”那女人向我招手。
他们把我推了上车,我在目的地见到自来飞。
我不知他这个绰号从何而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不是不害怕的,双腿打颤,声音沙哑。
他是一个英武的大汉,一脸胡髭,看仔细了,很俊朗,面孔上有一道疤痕。我明白了,自家飞--疤脸。
“你是姬的朋友?”他问我。
我不敢出声。我怕,我当然怕。
“听说你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学生。”
我低下头。
“关于这件事情,我不知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冲口而出。“你为什么把姬打成那样?”
“啊,你在她受伤之后见过她?”他双目炯炯有神的看我。
不知恁地,我觉得自家飞不似蛮不讲理的人。
他说:“姬不是我打的,我从来不打女人。”
我看着他。
“她自我这里盗了一件很有用的东西出去,为了要胁我。不幸我有一个仇家知道有宝贝落在她手中,把她抓去拷打,又让她逃出去,她回到自己老巢偷了东西在身,把巢放一把火烧个精光,人也逃逸无踪,只有你看过她。”
我有一个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你打的?”
“我何用对你撒谎?绝对不是我的所作所为。”
“她人呢?”
“各路人都在找她。”
我说:“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
“如果你见到她,对她说:只要把东西交出来,一切可以忘记。”
“据说她要的是你的人。”我大胆地说。
自家飞的双目精光突盛。“你怎么知道?”
“她同我说过。”
“她还说些什么?”
“她说你不再爱她。”
“嘿,像我这样的人,懂得什么叫爱!”自家飞冷冷的笑起来。
我不响。
“小兄弟,记住,”他说:“见到姬,叫她把东西交出来,东西在她身上,她一日就危险。”
他放了我走。
我回到家中,发觉木屋已被人割成一片片,只剩下一个空壳。我叠着手苦笑,又是哪一帮兄弟来过了。
我坐在地上烦恼,忽然有女声说:“小强,我会补偿你。”
“姬!”
果然是她,她的伤势已经大好,人很消瘦,双眸仍然似猫。
“是妳,是妳拆了我的屋子?”
“当然不是,我何必要那样做?”她走近来。
“妳来取回簿子?”
她点点头。“没有失去吧。”
“没有,我放在学校的书桌里。”
“可不可以还给我?”
“当然,不过自家飞说,那东西在妳手中,对妳来说,并没有好处。”
她取出香烟,坐在我床沿,深深吸起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如果没有他暗中保护我,我早已被对方搜了出来,你,小强,你也一样。”
“什么,他保护我们?”
“这就是他过人之处了。”
我沉默。
“现在有两个做法,一是把东西还他,二是送给他对头,他不肯受威胁。”
我也猜到。
姬黯然销魂。“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出口气也是好的。”
我愕然。“爱他怎么能害他?”
“爱的反面就是恨。”
“这种爱是蛇蝎之爱,未免太可怕了。”我当面斥责她。
“你让我想想清楚。”
“姬,还用想什么?回头是岸,把东西还他,妳就是个自由的人。”
姬抬起头,还是犹疑不决。
“我陪妳去取。”
“小强,我还没有谢你。”她忽然说。
我笑。“谢什么?”
“你真是好人。”她摸摸我的面孔。
我就势吻她的手。
我与她到学校取回那本簿子。
她将之小心地藏在胸前,拉好拉链。
在学校大门走下斜路的时候她大叫:“自家飞,你给我滚出来!”
我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但在这时,树荫道旁纷纷已有大汉缓步出现。
原来姬一直知道我们不寂寞,这许多朋友一直跟牢我们,我服了,又出一身冷汗。
只见自家飞缓缓走出,他双手插袋中,头戴鸭舌帽,并不紧张,悠闲得很。
姬盯着他看,目光随他而转,晶光闪闪,活脱脱像只野猫。
过了很久很久,姬拉开外套拉链。
自家飞的手下马上取武器在手,都给他们大哥挡回去。
姬自外套里取出东西,扔向自家飞,自家飞接住。
姬同我说:“咱们走。”
我很高兴,跟了姬走。
她终于醒悟了。
在路上她苦笑说:“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
我取笑她:“别老土了。”
她也笑。
由她拿钱出来,替我重修木屋。
她想回酒吧来做。
出现的那日,我如常在调酒。
她一推开酒吧的门,众人便呆住。
有一半以上的人以为她已经死于非命,再也没想到她会再度出现,老板娘诧异得下巴都几乎掉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老板娘面前。“我想回来。”
老板娘到底亦是老江湖,迅速恢复镇静,她摇摇头。
姬失望问:“不要我?”
老板娘说:“水浅难藏蛟龙。”
姬点点头。“都怕了我。”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我知道妳周转不灵。”姬说。
“那是我的事。”
姬叹口气。
“姬,”老板娘说:“妳何不自己做老板?自家飞欠妳一个人情,他一定支持妳。”
姬骄傲的说:“不,我才不靠他。”
“不必太倔强。”老板娘劝她。
“这是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好。
姬挽起手袋,看了我一眼。“小强,你好,毕业没有?”
“今年夏天。”我答。
她按熄了烟,走了。
老板娘看着。“你这小鬼,比谁都会装蒜。”
我不答。
“你比谁都知道得多。”她咕哝。
是吗?我惘然,我真的知道得很多?
她错了。
过数日,姬来向我道别。
她打扮得时髦,化妆很艳。
她告诉我,她有远行。
“有姊妹在那边,关照我过去。”
“重操故业?”我问。
“我还能做什么?”她摊摊手。
我说:“妳可以转行。”
“转行?做什么?”她笑:“做学生?”
“有志者事竟成,为什么不?”我说。
她黯然。“小强,你不会明白,每个人前面都有一条路,而这条路老早已经注定,没奈何只好一直走下去。”
“真的如此悲哀?”我问。
她忽然拥抱我,给我一个深深的热吻,令我透不过气来,然后放开我。
“小强,我一生中最好的事,便是认识了你,多谢你救了我。”她说:“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即刻叫我。”
我低下了头。
“小强,别难过,我们会有缘分再见面的。”
“猫儿眼。”我叫住她。
“什么事?”第一次听见我这样叫她,不禁笑了。
“我自立之后,找到屋子,找到职业,妳会不会同我在一起?”
她一怔,随即说:“傻瓜,你要我来干什么?”
我不出声。
“等你长大再说吧。”她不在意的说:“小强,再见。”
“再见,祝福。”我说
她向我摆摆手,扭着纤细的腰身走了。
我手中捏住她在彼邦的通讯地址,看着她的背影。
我怎能忘记猫儿眼?
赶紧快快成年,好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