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多日的怒火,终于在这阴雨绵绵的午后一举引爆。
“你太过分了!一声不响的跑去同学家,害妈担心得要命!”
“我知道错了,你就别再骂了……”
“知道错就好。”梁母一面哄着小女儿,一面望向愤怒的大女儿。“千若,你妹都知道错了,别再责备她吧。”
梁千若还在气头上。“闯了祸就跑掉,都念到大学的人还这么不懂事!”
“你以为我喜欢躲去同学家吗?爸爸骂完换你骂,你们俩一见我就骂,刚出事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这样,你说,我在家怎么待得下去呀!”愈说愈委屈,梁千佩忍不住大哭出声。
“乖,别哭了,我们都不生气了,乖……”
瞧母亲心疼哄着妹妹的模样,梁千若既感慨又不忍。
倘若她这妹妹能懂事一点,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桩悲剧了——
水域险恶,连月来已发生过多起溺毙事件,一群大学生结伴出游,却未依规定谨守立牌警示,其中一人不幸灭顶。
当众人皆以单纯意外来看待此事的同时,目击者指出,导致这桩悲剧的元凶,正是以一场无聊的打赌,怂恿周绍宇下水的梁千佩。
年轻人血气方刚,禁不起同侪起哄,加上两家比邻而居、相处机会多,周绍宇为赢得佳人芳心,总是想尽办法讨好梁千佩,但因此而丧命却是始料未及。
梁千佩跪着向周绍宇的父母乞求谅解,得到的却不是她所预期的怒骂严责,而是更教人愧疚的无语泪流。
周家的愁云惨雾,不时鞭挞着梁千佩的良心,在不堪精神折磨之下,她终于选择了逃避。
梁千若对此很不谅解。为了替妹妹减轻罪孽,她休了一星期年假,回到台中帮忙周家料理后事。
周绍宇的母亲蒲月云,在哭了几天后竟变得痴痴傻傻,成天坐在儿子的卧室,对着一屋子遗物喃喃自语,始终无法走出悲伤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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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近郊。
驶于通往蒲园的公路上,周永维不时从后视镜观看后座——妻子依然安睡,他放心了,继续保持平稳车速。
当他再一次习惯性望了望后视镜,这回映入他眼帘的除了妻子,还有梁千若默默凝视窗外的清秀侧脸。
如果他和月云也能有这么一个好女儿,或许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宽心一些……
周永维知道梁千若自愿陪他们走这一趟的原因。她始终认为妹妹在闯了祸之后的逃避心态很要不得,她希望能弥补。
然而,儿子的死能一味怪罪千佩吗?绍宇自己没有主见,本身也有责任。说到底都是命,其实梁家并不欠他们什么。
一周的年假已近尾声,梁千若也将返回台北住处,正巧周伯伯于今日带着云姨前往台北娘家,她便想利用最后两天的时间再陪陪云姨。
但对周永维来说,送妻子回娘家却是不得已中的唯一选择。
周永维长期在深圳经商,近年来却因生意失利,导致严重亏损,即便上天残忍的在这时候夺去了他们的儿子,他仍得独自面对现实压力。而正当他不知如何妥善安置妻子而烦恼不已时,家里来了一名意外访客,促成了今日的返乡之路。
话说两天前,梁千若提着母亲炖了一早上的鸡汤来到周家,周永维无意间谈起打算送蒲月云回娘家一事。
“她说的对,离开这么多年,月云是该回娘家了。毕竟在那儿还有许多事——”
梁千若听的一头雾水。“她”指的是谁?
“倒是从没听过云姨说她娘家的事。”梁千若盛好一碗鸡汤,预备送进房里给蒲月云。“原来绍宇还有外公外婆啊。”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周永维说。“月云的母亲在她还小就去世了,六年前她父亲也走了。”
长者辞世纵有遗憾,却也不比周永维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教人错愕,梁千若险些连端在手中的鸡汤都给打翻了。
“什么?”梁千若楞楞望着周永维。“你说云姨在娘家还有一个儿子?”
周永维苦笑。“很惊讶,是不?”
梁千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谁想得到周家会忽然又蹦出一个儿子?
“那孩子是月云和前夫所生的,比绍宇年长五岁。”周永维解释。
原来云姨在嫁给周伯伯之前,曾有过另一段婚姻……
既然人在娘家也就是未归给前夫,那么为何不和母亲同住?
就在梁千若满腹疑问,却又不好意思追问的当儿,周永维作出了解释:
“蒲家没生儿子始终是月云父亲心中的遗憾,司扬从母姓,日后继承蒲家事业,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月云对父亲的一点点孝心。”
传宗接代是老一辈人根深柢固的观念,即便社会风气开放的今天,依然如此。
但不知何故,梁千若总觉得怪怪的。
和周家为邻也有好多年了,却从未见过他前来探望父母,这似乎不合情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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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行经一处广大林园,规画整齐、草木扶疏,美的像幅画。
“从这里开始,你所看见的土地全是蒲家的产业。”周永维一面驾车,一面为梁千若介绍着。
蒲家早年从事土地租赁买卖,因而累积丰厚财产,后经时代变迁,力图转型,家族资产重作分配投资,正式成立蒲氏企业。
由于蒲老爷眼光独到、擅长经营,不到三十岁即将蒲氏名声打响,而且蒲氏在他的领导下,奠定良好基础,发展渐趋成熟,终成今日稳占一席之地的知名大企业。
由车窗眺望远方的梁千若不禁傻眼,怎么也无法将赫赫有名的蒲氏企业和云姨画上等号。
车子停在一幢大庄院之前,古色古香的木雕巨门旁,嵌有两个大字——蒲园。
它是一座低檐矮屋、庭宽院深,日本风相当浓厚的建筑。
一名老妇人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急切的迎了上来。“小姐她……”
“她吃药睡了。不这样的话,很难将她从绍宇的房间带出。”周永维将熟睡中的蒲月云抱下车。“桂嫂,月云这段日子要麻烦你了。”
“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小姐能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桂嫂望着熟睡的蒲月云,眼神充满了慈爱。
“开了几小时的车也累了吧?别站着,快进屋里来。”
这时,桂嫂才注意到另有一位年轻女孩子。
“瞧我多胡涂,把人家小姐给冷落了。”桂嫂歉然道。“不知这位是……”
“初次见面,你好。”梁千若赶忙自我介绍。“我和周家是邻居,叫我千若就行了。”
桂嫂圆脸上堆满和蔼的笑容。“我是蒲园的管家,大家都叫我桂嫂。”
“千若也在台北工作,她这两天放假,顺道陪着我们一块儿来。”周永维欣慰的望着她。“月云和她一家人都很熟,有她陪着月云,我也走的比较安心。”
桂嫂明白的点点头。周永维明天一早便要搭机返回深圳,想必会很牵挂吧。
“来,往这边长廊走,第一间就是小姐的卧室。”桂嫂说着突然像想起什么。“先生,那个……少爷他——”桂嫂语带为难。
周永维明白了。“他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来?”
“知道,不过——这样吧,我派人去通知他好了。”
“不用了,别勉强,反正他总会回来,到时候再说吧。”周永维阻止,声音有些落寞。
“先生,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少爷他——”
桂嫂目光匆匆扫过后方的梁千若,欲言又止,周永维明白的点点头。“先等我一下。”
他转身走向梁千若,关心询问:“千若,坐了几小时的车,累不累?”
“一点也不。”她笑答。“这里环境优美,我精神好得很。”
“那何不出去散散步呢?”
“这……”她有着犹豫。
“是不是怕迷路?别走远就不会了。万一真的迷路,你随便找个人问蒲园在哪,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不是的,我怕我出去这段期间,要是云姨醒来……”
“千若,其实你不需要将全副精神用在你云姨身上。”周永维和蔼微笑。“这里有我、有桂嫂,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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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林荫、花舞生姿、阳光普照、一地温暖。
今天天气真好。梁千若优闲的步伐行于大自然中,连日来的悲愁仿佛全都消失了。
远山苍翠,碧蓝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风景之美令人目不暇给,梁千若身在其中备觉身心舒畅。
愈走愈远,蒲园也已经看不见了,她凭着本能缓步前行,来时路在脑海中也愈来愈模糊——贪恋美景却忘了自己是路痴,梁千若到现在仍未察觉到这一点,尤其是当她的注意力被一匹骏马给占据的时候。
马儿雄伟精壮,一身棕色的毛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层层金黄,宛如胜利者般的神气。
“好漂亮的马……”她忍不住再靠近了些。
马儿垂着长长的睫毛,头抬也不抬一下,像是打定主意不理人。
不知趣的梁千若依然来回踱步,很感兴趣的欣赏着它。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呃,不对,应该说乖马儿,怎么不见你的主人呢?”
马儿不理不睬,还是那张跩跩的嘴脸,她不禁苦笑,耸耸肩,无奈的走人。
这才举步,却踢中不名硬物,一阵剧烈刺痛令她惊叫,本能的缩起发疼的脚,只剩一条腿支撑的身子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前扑去!
突然遭受“攻击”的马儿发出阵阵嘶声,四肢惊慌交踏,随时都有踢中梁千若的可能。
跌坐在地的梁千若,已被兽性大发的马儿吓傻了,眼看就要被踢中了——
她抱头、闭起眼,吓得连连尖叫。
“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