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兄,有一件事,兄弟我一直很不解。”
“是说我为何会投了大成?”
“正是。”
“你也真敢问。”
“我司徒建功是出了名的口无遮拦,就是我那位叔父登基那一日,我也曾笑称这大殿弄得太富丽堂皇不合规矩,嘿嘿。”
这就是人设了,你人设是这个样子,很多时候做事就方便得多。
“陛下可曾罚你?”
“罚了,给我踹这儿来了。”司徒建功笑了笑,“倒不是说老哥你这里不好,来之前,兄弟我还不知晓老哥你已经反正了。”
“世人说我贪慕富贵也可,苟且偷生也罢,降了就是降了,再说什么缘由,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化成兄真不怕剑圣大人得知此事之后提着剑来找你?”
虞化成摇摇头。
司徒建功又道:“叔父知晓剑圣大人的脾气,但如今大成新立,明日攻破这家坞堡拿下伪帝是其一,若是化成兄有办法,还请向剑圣大人递几句话。
他乾国百里剑可以当太子武师,我大成国可请剑圣大人为天子帝师。”
“帝师?”
虞化成有些意外。
天地君亲师,一个师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去给予的,尤其是帝师,哪怕不掌实权,光这份清貴也是难以想象之厚重。
“叔父说了,武道之途,达者为师,叔父是很期望有朝一日能得剑圣大人的指点。”
虞化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司徒建功又道:“化成兄的爵位,不日就会下来,这京畿之地,以前是你虞家的,以后,也是你虞家的,叔父说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司徒家和虞家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无非是今朝东风压倒西风他日西风再压东风罢了。
我叔母本就是虞姓皇室女子,叔父说要立下家训,自他起,大成国的皇后,永远得姓虞。”
“多谢陛下。”虞化成躬身行礼。
司徒建功马上拱手向东方,道:“圣躬安。”
“建功兄还是下去歇息吧,明日,眼前这座坞堡,定然被破。”
“化成兄的本事,兄弟我是服气的,我带来的五千兵马,化成兄也不要不好意思用,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我看得开。”
言罢,
司徒建功转身就离开了。
虞化成又抬头看了会儿星空,随后才转身走入自己的大帐。
大帐内,
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独自饮酒。
这白衣男子似昆仑美玉,散发着淡淡华彩,给人一种很不真切之感。
看着对方,虞化成叹了口气,表情中,有些哀怨,拱手道:
“大兄。”
眼前这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赫然就是晋国剑圣虞化平。
看着自家弟弟哀怨的模样,
剑圣大人笑道:
“心里还怨我呢?”
“弟弟不敢。”
“怨就怨,没什么敢和不敢的,我的剑又不会向我亲弟弟出鞘,怕个什么劲儿?”
“弟弟不敢。”
剑圣大人指了指虞化成,
道:
“生分了,终究是生分了。”
剑圣大人起身,走到虞化成面前,伸手,替虞化成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手掌在虞化成胸口位置拍了拍,
感慨道:
“吾弟确实愈发英武了。”
虞化成低着头。
先前,在大帐外,司徒建功曾问他,你这朝背叛晋皇,你哥哥要是知道了会如何发落你?
其实,没人知道,自己的背叛,是自家哥哥强行驱使的。
“哥哥我晓得,你和那黑脸皇帝关系一直不错,自小更是一块长大,外人都传闻你们二人乃入闺之友。
而且,那时候你哥哥我的剑,还没练出来,证明那黑脸皇帝,对你是真的有感情的。”
“大兄!”
“勿恼,勿恼。”剑圣大人侧过身,继续道:“先前大帐外司徒家的那小子说的话,哥哥我也听到了。
他司徒家,确实大方。
但你要真以为你哥哥我贪图的是这些东西,那你就错了。
身为剑客,本该孑然一身,一生侍剑,这才是剑客的风采,只可惜了,人不得自由,这要被人握着的剑,又如何得自由呢?
燕国北封郡的李良申,身居镇北军总兵;乾国的百里剑,这次据说还跟着藏夫子去了一趟燕京,转而听闻燕人大军南下时,更是一路疾驰回归上京。
楚国造剑师如今正为楚国大皇子摇旗呐喊,
当世四大剑客,三个已经不得自由,你哥哥我,又怎能例外?
先前与你说了,所谓的虞氏如何,所谓的大成国皇后都须虞姓女,所谓的爵位,哥哥我真的不在意。
这次,哥哥以大兄的身份找到你,让你背叛了黑脸皇帝,纯粹是因为哥哥我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不像话了。”
虞化成默不作声。
“咱们兄弟俩和那黑脸皇帝,虽说都姓虞,但压根就打不上关系了,但他好歹是晋皇,是我三晋之地的君主。
你看看他做了什么,开南门关引燕人入晋,三晋之地半数沦丧,他,上愧对列祖列宗!
司徒家建国,他担心自己地位滑落,想强行鼓噪起事搅动这一潭浑水再掀起司徒家和燕人大战,他下无颜去见三晋黎民!”
说到这里,
剑圣大人忽然自嘲式地笑了一声,
道:
“这般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皇帝,要了作甚?”
虞化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开口道:
“弟弟真的不知大兄心里何时会有这种想法的。”
剑圣大人则道:
“倒是要谢谢他李良申,当年我去北封郡找李良申比剑,战至正酣时,有军情说蛮部有所异动。
李良申直接认输了,说他的剑,没我厉害。
我问他为何?
明明尚未分出胜负,明明我还有深藏的剑式未用,明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他,为何要让他将这一场胜手拱手相送?
他说他这把剑,不是为了和我比武,他练剑,是为了斩蛮人。”
“我说,你斩蛮人与我何干?”
“李良申笑笑,说,合着要是蛮人进来了,你们晋人能好过一样。”
剑圣大人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剑,继续道:
“燕人常常自诩为东方御蛮,但认可其功绩者,寥寥无几,毕竟蛮族一旦东入,第一个灭亡的,就是他燕国。
这也就是市井上所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故而,这才有百年前燕人和蛮族于荒漠决战之际,乾国大军北伐;
故而,这才有燕人这次南下之际,乾国使者远赴荒漠请蛮族王庭出兵。
但我的剑告诉我,他李良申是真的在为东方诸国斩杀蛮人,一场比试的胜负,当世第一剑的名头,他根本毫不在意。
也因此,世人才传那一战我与他鏖战许久未曾分出胜负,因为我没有脸说自己胜了,哪怕我能确保真的打下去胜过他!
同时,我还觉得我输了。
是,你我皆姓虞,虞,是大晋国姓,姓虞的,总是得更可靠一些,总是得站在那位皇帝身边。
但做人的眼界,能否再高一些?
既然咱们姓虞的做不好这个皇帝,
何不干脆换他姓司徒的来做?
至少,三晋之地的百姓,也能少一些战乱之苦。”
“弟弟,不认可大兄的看法,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该打的仗,总是要打的,就算司徒家能和燕国议和,但这种和平,也断然不可能保持太久。
帝王之心,雄图霸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虞化成这相当于直接指着自己哥哥的脸说他太天真了。
圣母心泛滥。
剑圣大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
“你可知为何这次燕人入南门关开战之后司徒家未曾出兵?
你可知为何燕人踏灭赫连家闻人家之后未携大胜之势向司徒家开战?
真是司徒家怯懦不敢战么?
真是燕国虚耗到了无力趁势再战么?
他燕国,就是一群疯子,他田无镜,连自己满门都敢屠,他燕皇,敢将燕国的国运他姬家的皇位都送上赌桌!
他们凭什么不能继续战,凭什么战不下去?
一口气,不惜一切,吞了三晋之地永绝后患不好么?”
“为何?”虞化成开口问道。
“东北雪原之地,野人聚落有异动,据说,出现了一个新王,司徒家的主力大军此时不在西边,近乎全都摆在了天断山脉一侧防备野人,所以你当为何这次那司徒建功只带了数千骑来援你?因为他司徒家现在抽调不出更多兵马向西了。”
“这……”
“知道为何司徒家老家主忽然亡故么?”
“司徒雷。”
“是,是司徒雷杀的。”
“大兄你是如何笃定………”
“是司徒雷请我出手杀的,他将我带入司徒家深处,再由我亲自出手,杀了司徒家老家主。”
“怎么……怎么可能……”
“可笑那司徒建功混小子还想让你来给我传话,让我去归顺他大成国,傻小子还不晓得,他亲爷爷就是被我一剑刺死的。”
“大兄,这是为何?”
虞化成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明明不喜俗务的大兄,居然自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因为野人的新王派人送信,说,司徒家可以放野人大军南下,助司徒家对抗燕国铁骑。司徒家老家主,心动了。
因为燕人太可怕了,二十万铁骑,十日之间,覆灭赫连家闻人家六十万大军!
司徒雷找到我,把这事儿告诉我。
我问他,告诉我做什么?
他说,送他老子归西。
他老子死后,
他登基建国了,
第二天,他就秘密御驾亲征去了天断山脉最东端。
所以,别看这次司徒家建国弄得这般热闹,无非是三晋之地的豪强不满燕人借此发泄想要再押宝罢了。
实际上,司徒家在整个西线,可能就只剩下不到五万兵马,司徒家的主力精锐,已经全都开赴天断山脉了。”
“不……这……这………”
虞化成很想说,这不是儿戏么!
刚刚建国,却这般弄,岂不是……
剑圣大人伸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仿佛二人还是小时候那般模样,
道:
“镇北侯领一镇镇北军,已经撤离晋地北归了,靖南侯坐拥大军却在历天城纹丝不动。燕人在此时,停手了。”
“…………”虞化成。
“你瞧瞧,你瞧瞧,西边的姓姬的是怎么做的;
你再瞧瞧,那个姓司徒的是怎么做的。
你最后再瞧瞧,咱们这位姓虞的皇帝在干嘛,他就和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明明没人搭理他了,还在那里硬生生地使劲扑腾着。
啧……丢人。”
“大兄,那明日,我还打不打这座坞堡?”
“打,为何不打?
晋皇,必须死。
这是对眼下双方都最好的结果,由我虞氏出手来做,也最为合适。晋皇一死,只要司徒家一天在防御野人南下,燕人就一天不可能出兵攻打,这就是双方的默契,而眼下,虞慈铭,反而成了最碍眼的一个东西。”
“但坞堡内的燕军?”
“就这么一支燕军罢了,燕人朝廷应该没那么小气才是,总不至于他燕人放着别人帮忙解决麻烦不要,偏喜欢去脏自个儿的手吧?”
“大兄,那万一呢?万一田无镜领军而至呢?”
“那你哥哥我正好试试我这一把剑能挡得下几千靖南军铁骑,他百里剑在上京城下面对镇北军铁骑时,可是一剑都不敢出直接转身逃窜离开。你哥哥我这次倒是有机会可以彻底压上他一头,任他乾国文人再怎么会造势以后也没脸再去提他百里剑是四大剑客之首云云了。”
“大兄切勿冲动!”
“嗯,也是。”
“咳………”虞化成。
“他田无镜要真来了,是要给个面子,那咱就溜吧。”
“………”虞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