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祖东成从怀中取出了两道黄绢,经由陈伯,送到了祖竹明手中。
“这是……”祖竹明瞪大了眼睛,“婚书?”
“是。”
婚书上,用了大印。
虽然名字上,祖竹明第一次见到,但一眼便知,这是自己大儿子所出的,自己的那两个孙女。
大丫,赐婚于燕国太子。
二丫,赐婚于摄政王世子。
饶是祖竹明戎马一生,
面对这两道婚书,
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是真正的无话可说。
他原本以为,既然派自己儿子来劝降了,那大概也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手。
可谁知,
大燕的皇帝陛下,竟然这般……这般……这般的……
祖竹明都无法想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大燕皇帝的此举。
虽然,婚书上,没写是太子妃和世子妃,所以大概率是侧室。
但无论如何……
放眼整个乾国,
估摸着眼下真的很难找到第二个乾国家族,能有他祖家和燕国联系紧密了。
这是直接和大燕天家与摄政王府,同成亲家,而且论辈分,他祖竹明还比皇帝与摄政王高一辈去了。
退一万步说说,
就算日后大燕内战了。
无论是皇帝赢了还是摄政王赢了,
他祖家……
依旧是皇亲国戚。
“东成啊……”
“父亲……”
“你个畜生!”
……
新一轮的军议,在绵州城再次召开。
因燕军在攻破梁镇后停止了攻势,所以,各部将领基本都能参与。
无论如何,
大家伙都得为自己的未来,尽早做出打算了。
但这一次不同的是,
军议进行到一半后,甲士忽然冲入,直接将一众将领全部俘虏。
随后,
祖家军各部开始串联,当年为了分化与控制,祖竹明的力量虽然在整个三边里,占比不高,但每个地方,都有他的人。
有心算无心,再加上祖大帅的果决,夺地坚城直接被从内部打开,配合着燕军的接收,导致大乾经营百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与心血让燕人无数个昼夜如鲠在喉的三边防线……
彻底沦陷!
……
“末将祖竹明,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海侯快快请起。”
姬成玦亲自上前,将祖竹明搀扶起来。
被皇帝亲自搀扶起来的祖竹明,脑子有些发晕,这是什么称谓?
随即,他就明悟过来。
明悟过来后,只能再度跪下:
“陛下隆恩,罪将,愧不敢当。”
大燕吝爵,这诸夏皆知。
以前仅仅是针对异姓,而在先后出了先帝与今上两位刻薄皇帝后,哪怕是宗室的爵位,也缩水了好几倍。
君不见,今上诸位兄弟里,连一个王爵都没有。
而侯爵,异姓军功侯,在大燕的意义,更是不同凡响。
皇帝的亲大哥,现在也只是军功侯,可这尊贵,比以前宗室王爵要大得多得多。
如今大燕也就三个异姓王爵,摄政王、镇北、靖南,前身,全是军功侯。
这一声“东海侯”下来,
祖竹明的爵位,当真非常好算。
天子不计入排名的话,祖竹明妥妥的大燕第五顺位勋贵。
姬成玦不愧是做买卖出身,该锱铢必较时就锱铢必较,但该大方时,他也能比谁都大方。
“爱卿,你当得起。”
皇帝再一次地将祖竹明搀扶起。
三边的意义,对于乾人很大,对于燕人,一样很大。
虽说现如今乾国因为战败,几乎国将不国了,但祖竹明这一场“鸿门宴”,可谓直接将大燕日后统治乾地的乱象与麻烦,削去了一半!
先帝在位“穷兵黩武”时,
姬成玦就是先帝的后勤大管家。
所以他很清楚,
往往击败对方的jūn_duì,推翻对方朝政的付出,还没统治和治理的成本来得大。
前者很多时候是一锤子买卖,后者……则是不停地放血。
安抚好祖竹明,
皇帝在御帐内放声大笑,
道:
“行了,朕,终于可以去上京,见那姓郑的了!”
这话,
说得掷地有声;
可只有站在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清楚,陛下这话,是有些咬着后槽牙说的。
因为前不久,
摄政王给陛下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王爷说,他已经坐过了大乾皇宫内的龙椅;
而且还说,
他坐的时候,身侧特意留了点儿孔隙,够陛下侧身屈膝陪坐。
皇帝看完后,
接连骂了摄政王三声,
分别是:
“畜生、贱人、贱畜!”
然后,
皇帝打算御驾亲至上京,
来一出他先坐龙椅,再给姓郑的留缝儿把场子给找回来。
魏公公没敢提醒皇帝,据说摄政王如今已入三品武夫境界,陛下您这屁股,能挤得动摄政王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方,大燕皇帝亲自收服了几乎完整的三边,正率大军,即刻南下上京。
而上京这里,
则显得安静许多。
一杯果饮子,被放在了面前。
郑霖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喝了一口,道:
“干爹,这太酸了。”
“这才提神。”
瞎子伸手,旁边一张凳子“自己”挪了过来,坐下。
“我还好。”郑霖说道,“还不至于案牍之劳形。”
“干爹挺欣慰的,之前在静海城时,你爹把你推出来主事,你虽然坐在那里,但能瞧出来,身上有股子燥火。
现在,
都小一个月了,还能沉得住气。”
“有么?”郑霖问道。
瞎子点了点头。
人的性子,是需要磨的,尤其是年轻人的性子。
而最好的打磨方式,就是让他有敬畏的事物。
瞎子不得不承认,主上在这方面,成功了。
“只是觉得,处理这些事情,虽然繁琐,但还算有趣。”
“没故意说这话逗我开心?”
“没有。”
“喜欢这种感觉么?”瞎子问道,“坐在这御书房里,批阅着一道道折子;要知道,这一道道折子背后牵扯的,是成千上万人的人生。”
“没到喜欢的程度。”郑霖说道,“纯当是修行的一种。”
这回答,中规中矩了。
瞎子谈不上多开心,当然,也和失望不搭噶。
权力欲这种东西,得分人;
那些从小吃过苦遭遇过欺压的人,一旦有机会,往往会极为渴求权力与地位;
可这,与自己这干儿子毫无干系。
他生来就是世子,甚至是类似大燕第二位太子的地位,和他生而九品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得到得太简单,往往就很难产生执念。
不过还好,
霖儿不似他亲爹两世为人,所以也就没那么佛系。
总之,
未来还有希望,大业,依旧可期。
“眼下的这些事儿,其实还是小事儿,如今,八成以上的政令,是不出京畿的。”
“我知道。”
“不过,也快了。”瞎子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橘子。
郑霖见橘色变。
还好,干爹没剥,而是放在手里把玩:
“刚得到的消息是,皇帝驯服了三边,正向咱这里过来。”
“哦,干爹担心么?”
“还不至于担心,天下未定,估摸着得郡县和分封同时进行,各地平叛与剿抚,也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事儿。
菜才上桌,烫嘴得很,还没到分菜的时候呢。
估摸着接下来五年里,燕地还是朝廷的燕地,晋东还是王府的晋东。
其余地盘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要一日不撕破脸皮,就一日不会显得泾渭分明。”
“哦。”郑霖点头。
“罢了,先不与你说这些了,时辰快到了,你去城北那边吧。”
“父亲是要举办什么仪式来着?”
瞎子端起郑霖只喝了一口的果饮子,
抿了一口,
随即神情一阵微颤,
这么酸呐!
等克服这股子酸劲之后,
瞎子回答道:
“植树节。”
……
上京城北,
一块场地,被清理了出来。
大燕摄政王,在一众将领、亲卫以及乾人大臣勋贵和百姓的围观之下;
拿起铲子,
在已经挖好了的树坑里,又象征性地挖了两铲子。
随后,
伸手接过一棵移运过来的小柳树,安置了进去。
最后,
又拿起铲子,象征性地回了两铲子土;
身边锦衣亲卫快速上前,将土填好。
一棵新柳,在此扎根。
王爷拍了拍手,
往后退了两步,
看看这棵柳树,
又看看不远处高耸的上京城墙,
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一百多年前,
初代镇北侯大破五十万乾国北伐大军,于边境处,插下一根柳枝。
寓意这柳枝出翠时,他已率大燕铁骑,踏破上京,报了乾人背义偷袭之仇!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为北方战事紧急,燕国无法再从和蛮人决战的前线给初代镇北侯调拨更多兵马。
初代镇北侯只得率军踏破乾国北方三郡吸纳人口财富回国,后来,又为了制衡考虑,身为南人的初代镇北侯受封于北,终生无法完成自己南下破乾的夙愿。
而在一百多年后,
大燕摄政王在上京城边,
种下一棵柳树,命一队士卒,日夜轮班看护不得损坏。
同时,
在柳树旁立碑,
碑上刻诗: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句诗描绘的就是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军时的场景,也是银浪郡名字的由来。
让人惊讶的是,
碑文下方的落款,
并非是大燕摄政王,
而是: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