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朗樵在心里无声叹息。几乎每个初见他的人都是这种看呆了的表情。
不过惊艳之后,各人的表现也不一样。
而她,好像……把他当作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么一想,他顿觉好笑,笑开了眼。
却让梁秋叶更迷炫了!
他正对著西方,即将西下的火红日头,替他自然打光,在他的周身渲染了一圈金黄色的光晕,衬著他带笑的眉眼,是那么的温柔祥和。
堕落凡尘的天使……她不禁看得痴迷。
直到她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她才发觉他又对她说了些话。
唉呀!她怎么失了神?
“怎么样?到里面坐一下,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他说。
“朋友?”之前她一瞥,那里面除了他,好像没有别人了。
“那些花花草草呀,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喔!”他眉开眼笑的,有些兴奋地分享他的快乐,但语调仍是一派的温温和和。
“不了,时候晚了。”她怕生人,而他其实是陌生人呢,虽然她很喜欢看著他的美貌。
“这样啊?”他看了一下天色,太阳已经被远方的大楼遮蔽,天空也逐渐转变成夜晚来临前的蓝紫色。
“那你等一下,我有个小礼物要送你!”他越过她,跑回花坊中。
她回过身,看著他的身影。
奇怪?他不认识她吧?怎么他的态度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认识好久的朋友?
没过一会儿,他拿出一盆小盆栽,盆中的植物长得像一把葱,只是那上头开著一朵洁白的小花,显得很幽雅。
他拉过她的双手,将盆栽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
“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新朋友了,请你好好照顾它。”他煞有其事地慎重拜托道,“它是葱兰,喜欢温暖跟阳光,爱喝水,请你多注意喽!”
她感受著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有些怔愣。
“这要送我吗?”她傻傻地问。
“是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开始有些慌乱,意识到事情发展的荒谬。
“相逢何必曾相识,有缘就好。”他温柔的话语像春风。
她不是要怀疑他有什么企图,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让人图的。只是,刚刚因他的美貌神智昏沉,现在清醒一点,却有一种怪异感挥之不去──他怎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她也很讶异自己怎么一直定在原地,没有拔腿逃跑?
天!何等怪事啊!她得回去静下心好好想一想。
“如果……”他的声音再度震回她的心神,“如果你觉得寂寞的话,可以跟它说话喔,它很乐意听你说话!”
他怎么知道她的寂寞?
惊异、不敢置信的眼神对上他温柔与了然的眼眸。
他长得那么美,养出来的花也很美,他的心地应该也很美……吧?
他的眼神很温柔,好像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天!他真的知道她的寂寞!他看穿了她的灵魂!
脑中混乱地转著,一种不安的情绪从脚底板热辣辣地攀上她的脸。
她无法在他的面前待下去了!
她急说声谢谢,捧著盆栽僵硬地转身离开,步伐像个机器人,还踉跄了几下。
直到她转进别条巷子,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后,颜朗樵耙了耙头发,有些懊恼。
真糟糕!他是不是热情过头,吓坏了人家小女孩?
担心她发现他看到她而不会再来,所以才追出来挽救,哪知洞似乎愈捅愈大?
唉!有缘即来,希望她真的是有缘人,能够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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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叶摊开日记空白的一页,拿起笔。
她一个人在外独居,赁屋而住。
所以她很孤独,也很寂寞。
而搬出家里,她有说不出的苦衷。
她真的太脆弱,脆弱得无法承受优秀兄姊造成的强大压力。
她是家里的么儿,其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姊姊。
哥哥姊姊的长相很好,哥哥又高又帅,姊姊美丽大方,对照得原本长相就很平凡的她更像只丑小鸭。
在成就上,他们两个都是高材生,从小成绩都很优异,念的学校科系都是明星级的。现在哥哥已经是某家高科技公司的主管了,姊姊也在国外攻读博土,只有她当年很勉强地吊车尾考上国立大学;现在从学校毕业,也很勉强地找到一份业务助理的工作。
虽然哥哥说过要帮她引荐到他的公司,但她一点也不想靠著优秀哥哥的庇荫,那只会让她在众人眼光中成为“某某某的妹妹”。
她不想那样!
从小,她看过很多次在兄姊身上环绕著艳羡的眼光,转到她身上就成为“妹妹怎么会是这副德行”的鄙夷或惋惜的神情。
一次一次的积累,养成她的自卑。
虽然爸爸妈妈对她远远不如兄姊的资质从未抱怨过什么,也仍然很疼爱她,她也相信他们对她的爱绝不会少于对兄姊的;但,午夜梦回,她总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否则她怎会跟兄姊差这么多呢?
她必须离家!
因为只有脱离家里的环境,她才可以不用背负别人拿她跟兄姊比较之后鄙夷的眼光。
可是,偏偏自卑的心理已经根深柢固,她总是害怕与人相处,久而久之,她变成他人口中孤僻的“怪脚”;于是恶性循环,即使没有兄姊的比较,别人看她的眼神也仍然充满怪异与轻视。
本来就很内向害羞的个性,加上自卑,让她没有亲密的知心好友。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是渴望关爱、被珍视吧!
所以她偷偷地把自己的心情记在日记上,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排遣那种被寂寞攫抓住的无助与空虚感。
就像下午的事,混乱无章,她好不容易才借著书写日记,整理出头绪。
虽然,她还是弄不明白,那个花坊主人为何对她莫名其妙的好?
她一向害怕与人接触,尤其是陌生人,可是却还能跟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想,应该是他太美了,她看得出神,便忘了对陌生人的恐惧。而后来,他……
她发现他竟能看穿她的心事、看到她的寂寞,这让她有种被窥视的羞窘,所以她才会慌慌张张地逃开。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她轻吐一口气,偏头看向放在旁边的那盆葱兰……这株花的存在,在在提醒她,下午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支著颐说道:“老实说,要不是你开了花,我真以为你是一把葱呢。”
这话一完,说也奇怪,那葱兰的其中一片叶子竟垂了下来。
“啊!不是吧?难道你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梁秋叶眼花了,她好像看到小白花的花办抖了两下!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说你是一把葱的啦!我……我……总之是童言无忌,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啦!”梁秋叶作梦也想不到
她竟会对一把“葱”──喔,不,是──“葱兰”苦苦哀求。
可是葱兰好像不领她的情,叶子还是垂得低低的……
梁秋叶想起花坊主人说它爱喝水,她灵机一动,用手指沾了几滴水杯里的水甩在盆栽根部的土壤。水迅速地渗入土里,梁秋叶见状,又重复这“喂”水的动作。
很快地,葱兰叶子挺了起来,回复原来的样子。
“呵呵!你果然爱喝水呢。”梁秋叶轻轻地抚著它的叶,“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喽!我会好好照顾你,每天早晚喂你水喝。喔,你之前的主人还说你喜欢温暖跟阳光,这跟我一样呢,我也喜欢温暖跟阳光,所以啊……”她边说边露出少女般娇羞的表情。“我喜欢柯明阳,他就像阳光,可以给人温暖……喱,嘘,这件秘密我只有写在日记里,也只跟你讲,你不能告诉别人喔。”
今晚的梁秋叶很开心,她多了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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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你今天心不在焉耶!”柯明阳──粱秋叶的心上人──对著拿著筷子发呆的梁秋叶说。
午休时间,梁秋叶与柯明阳到公司附近的速食店吃午餐。
梁秋叶有一口没一口的,最后直接发起呆来。
只要脑袋空下来,她就不禁想起那个花坊主人;虽然过了一个晚上,但对于他能透视她灵魂的事,她仍有所介怀。
“柯,我问你喔,”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很容易被看穿?柯明阳也曾不经言语就明白她的情绪变化。“为什么我第一天上班,主任交代我工作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害怕呢?”顶头上司第一次委与工作,让她紧张又惶恐,是柯明阳靠在她的耳边对她说:别害怕,他会帮著她,他们要一起加油。
这么窝心的话,让她忘了第一天上班的窘迫不安。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渐渐对他倾心。
咦?怎么突然问起他这个?柯明阳偏著头,带笑说:“你的表情跟动作啊,告诉我你很害怕呢!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多么符合你的名字呀!”
“我的名字?”
“抖得像风中秋叶呀!”
啊!他在取笑她!不过……原来是她的肢体动作不自觉地表现出来呀。“可是很多时候你好像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啧!我没那么神啦!你不说出口,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呢?虽然我有一颗细腻体贴的心透过观察你的表情动作揣测你的想法跟心情,可是也常常会出现偏差啊!”柯明阳眉飞色舞地。
细腻?体贴?他夸他自己怎么都不会脸红哪?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看得出来……她喜欢他吗?
“怎么啦?为什么你突然问我这个?”柯明阳用一种大哥哥宠溺的口吻问道。
“没什么!”梁秋叶顿了一下,转念一想,决定告诉柯明阳,也许他能解决她的疑惑,“有一个陌生人,我跟他说没几句话,他就好像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不定他跟你一样,是因为我的表情跟动作……”只是她的羞怯是显而易见的,但她的寂寞……她真的在无形中告诉大家她很寂寞吗?
“喔,那……男的还女的?”柯明阳的眼中立即闪起某种光芒──那种光芒好像常在一些号称是三姑六婆的人身上看到。
嗄?“是一个很高很高的男生,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吧!可是他长得比女生还漂亮喔。”梁秋叶很老实地据实以告,但说到最后,竟也兴奋得像是在跟朋友分享看到的好东西。
“比女生还漂亮的男生啊?”那会不会是……噫!他绝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只是同性恋在现今台湾社会总是比较容易引起人家探询的眼光嘛!不过话说回来,不一定漂亮的男生就等于同志……啧!他是在乱想些什么?
“啊!梁,你觉得他是不是坏人?”回到正题!回到正题!
“他不是坏人。”有那么一双温柔眼睛的人绝不会是坏人,何况他把花草当朋友呢。
哪你怕他吗?”嘿,有好戏瞧!说不到几句话就敢断言他不是坏人,看来梁对那个陌生人挺有好感的嘛。
“他是陌生人,而我怕生。”所以她应该要怕他,尤其他又能看穿她。
“对啊,粱,他是陌生人,可是你竟然敢跟他说话耶!而且重要的是,他了解你。”他站起身来,右手越过桌子搭在梁秋叶肩上。“梁,这是个机会,你应该多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