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县城唯一的外科诊所实际上就是教堂医院。教堂坐落在城关老巷最东头,兴建于光绪十二年,属芜湖教区。教堂四周高墙围绕,内有神父楼一座,圣堂一座,钢筋混凝土建筑,可容纳千人在内,院中有水井、花圃、操场、钟楼、砻坊等,可自给自足。“咚咚咚!”教堂的大门被人猛烈敲响,里面的狼狗被惊动,发出疾厉的吠声,继而城外面枪声大作,犬吠和枪声把教堂里的人惊醒,灯光亮起,从里面传来叽里咕噜的话,发出凌乱的脚步声。“快开门,县长受枪伤了,大夫呢?”葛田七听到脚步声,哐哐哐的砸着们,大声吼道。门里面,教众听说县长受伤,急忙要开门,却被止住住,神父汤继仁紧握着手中的左轮手枪,警惕的透过门缝看去。外面火光通明,只见一个满脸焦急的军官手拎着驳壳枪,左手巨力的拍打着门,他身后一群杀气腾腾的士兵簇拥着一个担架,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紧闭着眼睛,腹部血淋淋的伤员。“是县长的兵!”有教众认识葛田七,对汤继仁说道。汤继仁不再犹豫,吩咐人把大门打开,刚要迎上去问候伤情,没想到军官黑着脸,甩手给了他两个耳光,汤继仁被打懵了,反应过来举起左轮手枪对准军官,愤怒道:“土匪!”葛田七敲了半天的门,早就憋着一肚子气,瞧见出来的人又是一个洋人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两个耳光打完,却见这个洋人还敢对他动枪,葛田七大怒,左手劈手夺下手枪,右手毫不客气的把盒子炮顶在洋人的脑门上。“呦呵,洋鬼子,你敢跟爷爷动枪?”葛田七棱着眼珠子,食指紧紧的扣在扳机上。汤继仁脸色难看,毫不畏惧的瞪着葛田七,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道:“你为什么打我?”“打你是轻的!”葛田七让出身子,对身后抬担架的卫兵道:“快把团长抬进去,找大夫治伤。”“我就是大夫。”汤继仁鼻青脸肿,面无表情的说道。葛田七一怔,眼睛扫过一旁中国人教众,问道:“会治外伤的,是谁?”教众尴尬道:“老总,咱们教堂会治外伤的大夫只有汤神父一个人。”葛田七不说话了,缓缓把枪放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诧的举动,他扬起手,啪啪有声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这两下耳光打得又狠又快,打完之后口鼻都流出血来。葛田七向前一步,走到汤继仁面前,红着眼道:“汤神父,刚才是我不对,你打我出出气,完了给我们县长好好治伤。”汤继仁褐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惊讶,他深深的地看了葛田七一眼后,看向担架上的李伯阳说道:“我不会打你,把伤员抬进手术室,通知玛丽修女。”教众跑去对面圣母堂唤人,葛田七领着卫兵将李伯阳送入了手术室。很快,教众领着数个穿着白衣的修女进了手术室。手术台上,汤继仁把李伯阳的军服解开,腹部上一个三个拇指粗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黑色的血水。汤继仁用手轻微按压伤处,李伯阳发出一声痛哼,他看了一眼伤口,判断道:“子弹停留在肠系,没有伤害脏器,伤员失血过多,查对血型,准备输血。”手术有条不絮的进行,没有伤及肝肾情况下,只要取出子弹即可,汤继仁用钳子夹出子弹,消毒并缝合伤口。同时,修女检查出李伯阳的血性,是o型血,汤继仁松了口气,马上让修女叫来o型血的教众献血,很快,身强体壮有无病状的教众献出血,被输入李伯阳的体内。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汤继仁擦着汗走出来,葛田七上前问:“汤神父,县长没事吧。”汤继仁没有看他一眼,对其他卫兵道:“县长伤势不算严重,子弹打入腹部,没有击伤脏器,输完血之后静养就好,饮食不宜油腻,这些天喝些牛奶,对伤势又帮助。”葛田七听完松了一口气,从口袋抓住一大把大洋,硬塞给汤继仁,道:“多谢汤神父。”汤继仁却不领情,冷眼看着葛田七,道:“把钱收起来,你刚才说过的话还算数么?”葛田七一怔,道:“什么话?”汤继仁褐色的眼睛露出狡猾,道:“你让我打你出气。”葛田七恍然,这洋鬼子刚才还说不打,现在团长都治好了伤,谁还乐意挨耳光,便道:“汤神父,你这个人不实诚,刚才已经说过不会打我。’汤继仁振振有词道:“刚才之所以不打你,是因为我要为伤员动手术,现在伤员治好了伤,我就可以狠狠的打你了。”葛田七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过时不候,汤神父。”汤继仁冷笑:“是吗?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县长的伤口虽然缝合,可期间还会出现并发症。”葛田七皱眉道:“并发症是啥?”汤继仁道:“是一种很严重的病症,死亡率很高。”葛田七不说话了,这洋鬼子也忒能编瞎话,大兵打仗自己也不是没挨过枪子,拔出子弹养几天伤就好了,哪有洋鬼子说的这么玄乎。他眼珠子一瞪道:“反正县长在你的诊所里面,要是县长出了啥事,拿你是问。”汤继仁冷笑道:“我是法国人,受法国政府保护,你的威胁对我完全不起作用。”葛田七火了,老子闹革命就是要大军阀,打列强,你个洋鬼子有什么神气的,他伸手掏出盒子炮,威胁道:“汤神父,你别拿什么狗屁法国来吓我,在南陵县,你们洋人是这个。”他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动作。“懂了没有!”汤继仁看着机头大张的盒子炮,不说话了。葛田七神气的把枪插回枪套,对卫兵吩咐道:“你们俩给我进去贴身保护县长,机灵着点,小心这些洋鬼子耍花样。”“是!”两个真枪荷弹的卫兵挎着汤姆森进了手术室,把里面还在工作的修女吓了一跳。汤继仁气急,这些士兵真是蛮不讲理。这时外面土匪的枪炮声越来越响,教堂里面的教众惊呼着,汤继仁面色煞白着,他在南陵城已经七八年,也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南陵人,南陵县的虚实他清楚得很,土匪这么猛烈的火力,恐怕南陵城守不住了。就在教堂里人心惶惶的时候,葛田七一脸平静道:“大家伙不要慌,土匪也就三板斧,就这几发炮弹顶多给城墙挠挠痒,土匪一时半会是打不进来的。”葛田七是当兵的,说话自然有分量,人们听了他的话情绪安定一点。汤继仁却没有那么乐观,县长都中了枪,可想而知外面土匪的凶悍,他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能守得住吗?”……围绕南陵县城展开的攻防战激烈进行着,几乎全南陵的丁壮都投入了守城,每一分钟都有死伤的丁壮从城头被抬下来,仅一个小时内,城北方面就被土匪打死三百多人,伤者不计其数。土匪的攻势源源不断的展开,在机步枪掩护下,土匪顺利的将云梯架上城头,踏着一地的尸体,土匪嘶喊着攀梯而上。每到这个时候,城上面就着慌起来,团丁们不敢露头,从垛口后重重的扔下石头、石灰、滚木,往下倾倒滚烫的焦油,焦油浇在云梯和攻城土匪的身上,一个个火把再丢下,伴着大火,土匪惊呼着跳下云梯,滚入护城河当中。彭春华面色阴沉,他已经接受了张作霖的委任状,本想雷霆取下南陵给各方面瞧瞧他的厉害,可从眼下看来,要想硬取下南陵县城,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张茂子看着攻城的眼中满是凝重,良久之后,他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侧头看着彭春华的脸色,犹豫道:“老大,弟兄们快攻了一个小时了,歇一歇吧。”彭春华瞥了张茂子一眼,冷道:“一个小时就歇一歇,什么时候能打下南陵城,告诉弟兄们,再攻一个小时!”张茂子点头,彭春华又说了一句:“把老二叫过来。”南门外河网密布,土匪攻起城来并不顺手,战事打的很胶着,虽然土匪的攻势依旧猛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土匪若非能炸开城门,若是强登城墙,几乎没有可能。土匪在猛烈的机枪火力掩护下,在城头上搁上了一个个竹梯,一个彪悍的土匪紧扶着竹梯爬了上去,在他左右同时也加好了竹梯,土匪嘴里咬着尖刀飞快的往上爬,趁着上面丢石块的间隙,从云梯上跃上了城头。冯守亭大叫了一声好,可没几秒钟,就看到这个土匪被七八杆红缨枪扎入身体,倒仰跌了下来。各处情况也差不多,南陵守军学精了,各处城垛后面藏着手持刀枪稿耙的丁壮,一旦土匪攀上城头,各处的丁壮并肩子上,尽管登城的土匪悍勇异常,可遇到这种无赖打法,只能含恨坠楼。张茂子骑马来到了南城,在土匪的指引下,见到了正挥兵攻城的冯守亭。“二哥,大哥喊你过去。”张茂子高喊道。冯守亭问:“老三,你们那边怎么样?”张茂子摇头:“不好,南陵城里面打了枪药,刚的不行。”冯守亭皱眉道:“这样硬攻不是办法,我得劝劝大哥。”张茂子道:“那最好,咱们兄弟当中,就你说的话老大能听进去。”冯守亭点头,道:“你在这督战,我去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