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点了点头,移开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冷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杀了我那么多兄弟,自己站出来。【】”刘稳闻言眉头一挑,霍然站起,毫不示弱道:“人是我杀的。”王亚樵一侧头,瞧见是个黑粗的汉子,骂道:“原来是你个王八羔子。”刘稳面上一黑,寒声道:“阁下嘴巴最好放干净点。”王亚樵仰面大笑,似是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了一阵他面色一变,指着刘稳的鼻子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刘稳目光冷下来,一字一顿道:“瞧阁下的样子也不像是谈判,反倒是寻仇来了。”王亚樵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又怎么样。”刘稳一撩长衫下的镜面匣子,挑眉道:“若是寻仇,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王亚樵愣了一秒钟,悠悠道:“在上海滩,你还是头一个敢对我动枪的人,你晓不晓得敢对我动枪的人的下场。”刘稳横着眉,不客气道:“在广州就你这样的流氓混混,晓不晓得威胁我的下场。”“有意思。”王亚樵眼中多了些许玩味,故意问道:“好大的口气,不晓得你在广州是哪里的太岁,我怎么从未听过。”刘稳道:“本人和阁下走的不是一条道,身上穿着二尺半,手底下也有数百听命的弟兄。”二尺半,那就是当兵的了。王亚樵问:“你是革命军哪个部分的?”刘稳神情一肃道:“黄埔校军出身,党军第一师。”王亚樵点点头,用赞赏的口气道:“还算是支能战之师。”两人一言一语对话极快,众人根本来不及插嘴。杜月笙瞧着两人唇枪舌战,给一旁戴春风使了个眼色。戴春风心领神会,趁话间插了一句话道:“大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王亚樵嘿了一声道:“自家人杀了我那么兄弟不给个说话也不成。”刘稳反唇相讥道:“却不知道我们那里先惹到阁下,貌似是阁下先派出杀手袭击我哨兵,从而引起战端的吧。”王亚樵阴森森道:“杀你哨兵又如何,难道你们头上印着革命军三个字么?”刘稳道:“那照你这样说,不是革命军就可以擅杀无辜么?”“哪里瞧得出无辜!”王亚樵冷笑道:“南市几十口人被你灭口,我说错了不成。“刘稳目光一寒,凝声道:“你是高福三的人?难怪。”王亚樵也不否认,冷笑起来道:“你杀了我三十个弟兄,看在同是闹革命的情面上,我也不为难你,动手的人断支手下来,至于你,剁根小拇指下来就好,不影响以后开枪。”听着这番话,刘稳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强按捺住怒气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好心不成。”王亚樵面上冷下来,他身后的高个汉子向前一步,阴森森道:“樵哥能留你一条命已经是开恩了,你打听打听,动了斧头帮的人有几个全头全尾的,劝你识相一点,否则的话……”说罢,他的手臂猛地一动,刘稳心头一跳,顺着他的举动瞧去,却见他撩起衣衫,露出两把击锤大张的盒子炮。双枪!刘稳瞳孔微缩,这年月能使双枪的人,除去装腔作势者,基本上都是神枪手,瞧着面前男子的样子,肯定是后者。刘稳不敢大意,眼神始终注意着男子的举动,对着王亚樵正色道:“阁下既然是革命前辈,就更不应该为难我们。”“这是两码事。”王亚樵摆了摆,扫了在座杜月笙等人,正色道:“我既是革命党人,也是江湖大哥,底下的弟兄们愿意跟追我,皆因我王某人讲义气,若是今天因你是革命军就把弟兄们的血仇不了了之,那么明天又有人借着此种那种身份欺辱了我的弟兄,岂不是乱了套。”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说完,刘稳沉默住,过了一阵才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要斩去我手下这些弟兄的手掌,万难从命。”王亚樵面色沉下来,踱了几步走到茶桌,一撩长衫端坐在凳子上,淡淡道:“好,既然王某人好心做了驴肝肺,若是你能走出鼎丰茶楼,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刘稳多少枪林弹雨都挺下来了,有怎会怕这样威胁,他当下就道:“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请先放诸位老板回去吧,我刘某人在这领候王帮主高招。”“这怕是不成。”王亚樵环视众人,缓缓道:“其他人去留我不管,宋春阳、丁力留下便成。”张啸林冷哼了声,此行前杜月笙一再让他忍住脾气,可这时他再也忍不住,冷嘲道:“未尝知道王先生何时成了淞沪护军使,口气大得很。”王亚樵道:“护军使是老黄历了,在二马路这儿,我的话要比护军使的话,好使。”“王老九。”张啸林豹眼一眯,一字一顿道:“你定是要与我为难了。”“是谁与谁为难?”王亚樵厉声道:“你的徒弟敢收留杀我弟兄的人之前,就该想清楚我王老九的为人。”“闲话少说。”张啸林长身而起,铁青着脸道:“你划个道道出来吧。”王亚樵道:“一视同仁,交个手指出来。”“去你老娘。”张啸林本就粗鲁,此时气急,也不再讲什么大亨气度,指着王亚樵鼻头骂道:“王老九,你敢。”王亚樵笑而不语,干脆把张啸林当做空气。“那丁力也是一样咯。”冯敬尧摘下眼镜,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哈了口气。王亚樵道:“正是。”冯敬尧手上顿了顿,缓缓道:“上海滩都知道,我就一个宝贝女儿,丁力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儿子,少了个指头,我冯某人不同意。”王亚樵道:“是我也不同意。”众人一时无话可讲,气氛僵持住,眼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翻桌子动手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杜月笙暗暗叫了声苦,这王老九可真是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他暗暗又给戴春风使去眼色。戴春风也是为大哥暗暗捻了一把冷汗,斧头帮虽然来势汹汹,可毕竟不如青帮在上海滩根深蒂固,一旦在座几位大老板联合起来,恐怕大哥的下场就如马永贞第二了。想到此处,戴春风不敢大意,轻咳了几声道:“大哥,江湖上打打杀杀难以避免,逝者已逝,若是斩去他人之手能救回逝者,这是好事。可若要寻仇泄恨,可就舍本逐末了。”王亚樵听完之后不发一语,他怎么会不清楚在座几人都是上海滩上风云人物,跺跺脚十里洋场都会乱抖。可正因这样,他才不能露出一点缓意,斧头帮能在上海站住脚,靠的就是狠,旁人动斧头帮一根头发,他偏要人还一身毛,这种牙疵必报的狠劲才能让这些排外的青帮大亨人前人后都得让自己三分。因而今天这件事,若是不能让几人服了软,他今后在上海滩名头就没人认了。戴春风也是眼里有水的人物,他瞧了一眼大哥的神色就知道事情有的谈,不过一定给足诚意。他脑子一转,便道:“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件误会,既然是误会,大家又是朋友,咱们就谈点实在点的。”王亚樵不作一语,张啸林与冯敬尧把目光转过来,陪在王亚樵身边的高个汉子皱眉道:“戴兄弟,你直说。”戴春风道:“死去的弟兄们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的顶梁柱,实在点说就是给足老小的抚慰金,金钱虽是俗物,可毕竟能买来财迷油盐,也算给死者在天之灵慰藉。”王亚樵沉吟着,斧头帮是劳工会组成,帮会也不富裕,这次死去的弟兄勉强只能送上十几块大洋,于家人往后生活帮助不大,若是补偿的当的话,也称得上的是可行的办法。戴春风注意到王亚樵脸上意动的神情,他乘热打铁道:“我看这件事就由杜老板居中想个恰当的补偿法子,上海滩都知道杜老板仁义,由他想没错的。”王亚樵目光移向杜月笙,杜月笙听完戴春风若言,立时长身而起,对王亚樵以及张啸林冯继尧双手抱拳,含笑道:“若是诸位不介意的话,就由杜某人讲了,说的在理诸位就罢了刀兵,化敌为友;若说的不再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张啸林道:“阿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冯继尧也道:“你来说话再好不过了。”杜月笙又看向王亚樵,王亚樵抱拳还了一礼,淡淡道:“我信得过杜老板。”“好。”杜月笙沉吟片刻,竖起手掌道:“人死为大,就依这个数好了。”王亚樵皱起眉头,问:“五十块?”“非也,是五百块。”杜月笙问道:“亚樵先生以为如何。”王亚樵沉默良久,起身抱拳道:“有劳杜老板了。”杜月笙含笑道:“不成敬意。”王亚樵语气缓下来道:“其实这件事也有我的不对,论说起来,起因也是我派人向自己的同志下手,实属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