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妳是過來不過來?」
「沒空奉陪啦!」吳妍薰說著,她才不蹚渾水。
「好了沒妳!烏龜爬呀!我訂七點的位子耶!」後頭的鄭頤人終於出聲了。「叫櫂庭哥盡情享用啦,我們該走了。」
鄭頤人尾音一落,吳妍薰啪的就切掉電話,她含著笑跟鄭頤人出門吃飯去了,希望于櫂庭也能好好地跟宇嫣共進一頓美好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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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頤人載她到北市一家非常知名的餐廳,車子交給泊車小弟,今天難得西裝筆挺的他,把右手曲了起來、欠了一個身,而吳妍薰也優雅地勾住他的右手肘,這麼步了進去。
餐廳黑得嚇人,吳妍薰深怕腳步不穩會去踩到什麼,緊緊挨著鄭頤人;他卻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引領著她往前走。
「歡迎光臨,鄭先生,吳小姐。」短短的長廊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旁站著兩個人。「請往前走。」
前面?前面比剛剛更黑啊!除了窗戶透進的月光外,什麼都看不清楚……吳妍薰突然驚覺到什麼似的,往窗外看著。果然發現一輪明月高掛在天上,今天……也是滿月嗎?
鄭頤人拉著吳妍薰往前走了兩步,吳妍薰眼中除了那滿月外,就是不清楚的黑色空間。她不知道鄭頤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她不怎麼害怕,反正他不怕被剁手剁腳兼閹割的話,可以儘量玩花招哪!
鄭頤人突然一彈指,吳妍薰隱隱約約地見到前面有人影走動,然後打火機啪的聲響,點上桌上的五支蠟燭。
火……吳妍薰看著一根一根被點燃的燭火,當年蠟燭在她臉上燒烤的聲音,依然隱約聽得見。
不過,她在經歷過那場惡夢般的火災後,並沒有對火心生畏懼,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父親不能影響她的人生多寬、多遠,一張臉跟身體已經足夠,他不能再影響她的心理!
鄭頤人包下了整間餐廳,所有的桌椅都已撤走,獨獨剩下餐廳正中央的桌子,上面的燭檯是唯一照明的光線。服務生已站在一旁,比出手勢,恭迎他們入座。
鄭頤人回眸笑著,他永遠都有那樣自信且自在的笑容,牽起吳妍薰的手,往座位而去;鄭頤人為她拉開了椅子,然後請服務生開始上菜。
吳妍薰環顧著四周。白色的桌子上方除了燭檯外,還有幾朵嬌豔的紅色玫瑰,空氣中緩緩地流洩著輕音樂。吳妍薰托著腮看向鄭頤人,為了今天,他倒是一反常態地別出心裁。
「喜歡嗎?」鄭頤人很期待答案般的問著。
「你又讓我耳目一新了,鄭頤人。」吳妍薰欣賞地笑著。「先是名設計師『可妮』的衣服,然後包下整間餐廳,只留下一張桌子,燭光、音樂、鮮花,還有特別的氣氛……不大像是你。」
「怎樣的我才是妳心目中的我呢?」鄭頤人開懷地笑著。「我有一直讓妳不厭倦的本事!」
是呀……初次見面那毛躁的感覺彷彿只是假象,他的大而化之只是一種表象,處理事情比誰都圓滑,學習能力也非常的強。在每一個輕鬆的玩笑間,都包裹著他想表達的真心話。
葉夜的事情、她的衣服、後台緊急缺人時的臨陣上場;每一次的親暱稱呼、觸碰,甚至大膽的告白方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不是單純的玩笑。
「你的確很難讓人厭倦。」吳妍薰淺笑著,紅唇美躡地咬起。「不過倒是有讓人心煩的本事!」
「只讓妳心煩!」鄭頤人挑高了眉,自信滿滿地舉起酒杯。
吳妍薰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也舉杯與鄭頤人相敬,再輕輕地啜飲著。真糟!今晚除了夜色與滿月外,竟然還多了會使人亂性的酒啊!
服務生開始陸續上著沙拉、湯、麵包。或許是氣氛太過優雅浪漫,所以他們兩人的舉止也優雅起來,吃飯喝酒、喝酒吃飯,時間都在歡笑聲中度過。
不過,時間越是流逝,吳妍薰就益發緊張,她一顆心跳得好快,冷汗也不停地冒。
好不容易用餐完畢,桌上只剩甜點與美酒之際,鄭頤人突然又一臉神秘地看向吳妍薰,向後方的服務生點了一下頭。
「你的花樣怎麼那麼多啊?」吳妍薰帶著期待的語氣,不忘調侃他一下。「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鄭頤人才不說呢!他聳了聳肩,突然間音樂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小提琴聲。吳妍薰驚訝地看向鄭頤人的後方,一行三個人緩緩地走了過來,一人奏小提琴、一人拿手風琴、一人吹口琴,轉瞬間就站到他們的旁邊。
天!吳妍薰欣喜地睜大眼睛,笑得合不攏嘴,一臉驚奇地看向鄭頤人。他怎麼會花這麼多的心血與精神……還有哪來的錢做這些事情呢?純粹是為了讓她開心嗎?吳妍薰微紅著臉,聽著小樂隊奏著曲子。
「知道是什麼曲子嗎?」鄭頤人突然站起了身。
「becauseiloveyou。」膾炙人口的英文曲子,想不知道都很難。
鄭頤人朝著她走來,樂隊很識相地退了一步;而下一刻,宏亮的歌聲便從鄭頤人喉間而出,他和著樂隊,親自為吳妍薰獻上他的真心。
「你……」吳妍薰抬起頭,燭火搖曳著,叫她看不清鄭頤人的臉。
鄭頤人拉起了她,領著她到一邊去;而樂隊依然環繞著他們演奏著。鄭頤人深情款款的歌聲未曾稍歇。
鄭頤人摟著吳妍薰的腰際,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輕柔地跳起慢舞來。說是舞也不算,他們只是跟著音樂的節拍輕柔地移動著罷了。吳妍薰想避開鄭頤人過於炙熱的眼神,他卻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地凝視著她。
一直等到音樂停下來,吳妍薰都還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她的心跳得太快,如果不好好控制,她怕自己會不能呼吸了。
樂隊撤走了,服務生也離開了,鄭頤人回桌上拿過兩杯酒,交到吳妍薰手上。
「我猜妳現在應該很陶醉。」鄭頤人一手握酒、一手懷美人。
「我猜你……很常用這種招數拐妹妹喔!」吳妍薰紅透了臉,依賴著鄭頤人的氣息。「有哪個女人能不陶醉?」
「我這是用來專門對付……」鄭頤人把水晶杯擊上吳妍薰的杯子,「不跟人共進晚餐的女人!」
「討厭!」吳妍薰嬌噴著,好氣又好笑地嘟起了嘴。
「不這樣,怎麼能讓妳開心?我希望妳永遠都開開心心、幸福快樂!」鄭頤人用力摟緊了吳妍薰。「所以呢,考不考慮嫁給我?」
「……」吳妍薰突然沉默下來,他……真的有娶她的決心嗎?
「我……並不值得你這樣愛著。」吳妍薰推開了鄭頤人。「你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值不值得是由我來決定的。」鄭頤人說話的語氣非常肯定,而且絲毫不容質疑。
「是嗎?」吳妍薰苦笑了一下,眼尾瞄著他。「那我們來證明吧!」
「證明?」鄭頤人皺起了眉,他感覺到吳妍薰又把初認識的牆築了起來。
「我要主動──」吳妍薰直了身子,與鄭頤人面對面。「告訴你,我右臉頰的秘密。」
那是他一直等著的──等著吳妍薰能夠把她的一切讓他明瞭,甚至是她最忌諱的秘密,與他一起分享,這樣子他們才能一起再走下去。
吳妍薰凝視著鄭頤人,他也正凝視著她,這份微妙的平衡裡充斥著異常的安靜,誰也沒有開口,他們都在等待。
終於,吳妍薰緩緩地把右手抬了起來,纖指伸入右臉頰的髮緣、她的手在顫抖著,在心裡做好最壞的打算。她的臉迎著月光,當年的事再度如跑馬燈般展開。
唰的,她掀開了頭髮。
吳妍薰眼裡只見到鄭頤人詫異的雙眼、微顫了一下身子,接著在她聽到他的聲音前,她先聽見了水晶杯的碎裂音。
「god!」某種顫抖、恐懼的聲音,從鄭頤人喉間發出。
吳妍薰低垂著眼眸,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地板上的碎片,以及仍在蔓延的酒精,耳朵聽到他帶著驚恐的聲音。再抬起頭來時,她看見了他緊皺的眉頭,以及有些作嘔的神情。
啊……下一刻,鄭頤人無法自制地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嘴。
天、天哪!他曾經設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但就是沒有那麼糟!他在基金會那麼久,也沒有見過如此糟的傷痕……不,嚴格說起來,那已經不是傷痕了,那根本就是、就是……
吳妍薰的右臉頰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每一寸肌膚都被火烤乾一般的皺折、凹凸不平,甚至不完整地扭曲著,上頭有部分是焦褐色,另一部分是紅色的薄膜皮膚,他甚至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在其下流動著。
那已經不能算是肌膚了──那是一塊燒焦而皺成一團的肉,他甚至差一點就要聞到焦味了!
吳妍薰沒有做植皮──她不但完全沒做檀皮,也沒有做良好的治療,組織已經壞死,停留在她的臉上十多年!
吳妍薰在瞬間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放下了頭髮,眼淚隨之流下。
滿月、夜晚,早知道情況是一樣,她卻義無反顧地重蹈覆轍,寧願再傷害一次自己,再嚇自己所愛的人一次!
「謝謝。」吳妍薰強忍著淚水。「謝謝你這段時間給我的一切。」
吳妍薰甩下酒杯,掠過鄭頤人而去,長長的黑髮在他眼前飄動著,他根本就動彈不得……為什麼會這樣?他做了什麼反應?他──
「妍薰!」
鄭頤人一回身奔了出去。他竟然嚇到了,還露出噁心的神情,他竟然做出這麼傷人的事情!
「鄭先生!」服務生攔住了他。「對不起……請先付帳。」
「你在做什麼,放開我!」鄭頤人想把服務生推開。「我不會賴帳的,我只是──」
「吳小姐拜託你不要追她的。」服務生只是照著話轉述。「她請我們攔下你。」
妍薰……妍薰!天哪!他怎麼可以這樣,就算覺得噁心,他也應該掩飾的。妍薰之所以那麼在意右臉頰,就是怕他有這種反應!他明明做好心理,但胃裡的噁心感還是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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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去的吳妍薰攔了計程車,想要立刻回家!
「小姐……妳沒事吧?」司機擔心地問著,看著吳妍薰的淚流滿面。
「我沒事。」這是早知道的事情,不是嗎?那就不該哭!
手機聲響了起來,吳妍薰本來不想接的,但來電顯示是于櫂庭,她才接聽。
「妍薰,麻煩妳晚點來接宇嫣回去!外頭都是記者,我沒有辦法送她出去!」
「……你們……還好嗎?」吳妍薰盡可能壓下哽咽的聲音。
「嗯……」于櫂庭語氣裡有春天的氣息。「我們……非常好。」
「……」還好,明月夜不是都只是傷心人啊……「我晚點就過去。」
「謝謝。」于櫂庭的聲音後面,還有著甜甜的笑聲。
吳妍薰切斷電話,向後躺上椅背,輕輕地閉上雙眼,淚又再度不歇止地湧出。
「朋友們都比她幸福,就是她自己的幸福!」她現在才發現這句話根本是屁話!
她的幸福來敲門一次,又迅速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