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
某層大樓後方一間偌大的休息室裡,傳出一陣驚呼聲,門外掛著「員工休息室」的字樣,裡面任何設備應有盡有,這會兒,一群休息的員工們,正對著新聞播報大呼小叫著。
電視新聞播報著近日來每天都有的頭條新聞,又是一樁可憐的「父攜子」自殺案件。由於經濟不景氣的可怕,許多對未來茫然不知的家長,在無生卦山的情況下,興起了自殺的念頭──先殺死孩子,再進行自殺。
動不動就是一家幾口的自殺命案,「父攜子自殺」或「父母攜子自殺」的新聞,已經變成司空見慣了。
「好可怕喔!」幾個人在電視機前討論著。「二話不說就灌三個孩子農藥,自己再喝,一家四口一起自殺耶!」
「那不叫自殺!」後面一個高昂的聲音傳來。「自殺的只有那一個懦弱的男人而已!」
「咦?」眾人回過頭去,看向一位擁有及臀長髮,卻用長髮遮住右臉頰的「半邊」俏麗女子。
「那三個小孩是被殺!他們才幾歲,知道什麼叫自殺嗎?」女人聳了聳肩。「可是沒辦法,殺人犯也死了,他們跟到這種父母,就算倒楣吧?」
女人輕撩了撩頭髮,帶著厭惡的眼神,瞥向新聞的大標題。
她就不懂,電視記者是在做什麼?「攜」這個字能隨便亂用嗎?明明就是被殺的三條人命,變成是父親「帶著」孩子一起去自殺?
喲,她還不知道自殺這玩意這麼熱門,新遊戲嗎?大家還可以不分年齡大小、不管嬰兒會不會說話,相約一起去自殺的?
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親手被父母殺了,如此早就斷絕了生命,無法體驗所謂的人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生命。
「吳姊!」門外有人慌張的叫著。「化妝師問妳有沒有空?」
「我在休息耶!」半遮面的吳妍薰嘆了一口氣。
「化妝師說一千,問妳有沒有空?」來人再問,揚了揚手上的鈔票。
「有空!人嘛,這麼年輕需要休息嗎?」吳妍薰趕緊放下手中糕點,二話不說地就跟了出去。
眾人輕笑著,能者總是多勞,而吳姊便是這裡最有才能又最靈巧的人。
這裡,其實是一個大型攝影棚的後台,隸屬於知名化妝品公司──「朵蘭」所有,這個攝影棚非常大,並且上下幾層樓都是;而他們這群人,便是所謂的「幕後英雄」。
從道具、佈景、燈光、聯絡、公關等等,一個節目或是戲劇的進行,總少不了他們這些人。沒有他們,節目就不能臻於完善,也無法呈現出最美好的一面給觀眾欣賞。
而剛剛那位擁有一頭鳥黑長髮,卻遮住大半右臉頰的俏麗佳人,就是這裡年資最深、並且靈活度最佳的大姊頭──吳妍薰,俗稱「吳半邊」。但是這裡的人統稱她為「吳姊」。
她能夠隨時隨地掌握後台的情況、現場的狀況,小到佈置現場,大到跟明星哈拉公關,她全部能做──除此之外,就連化妝師或是服裝師忙得分身乏術時,她還能插上一腳地幫忙。所以稱她為大姊頭,真是一點也錯不了。
雖然她芳齡只有二十五,聽說待在後台與「朵蘭」,已經超過十年了!年資最深的,真的非她莫屬!
至於她最大的特色,就在那遮掩住的半邊臉頰──漂亮到可以拍洗髮精廣告的黑髮,髮長及臀,左半邊是俏麗可愛,右半邊卻始終見不得人。
或許以前有人問過她,為什麼要遮住那右半邊的臉頰,但是沒有得到過答案。她總是笑而不答,或是四兩撥千斤,三、兩下就打發掉問題。慢慢地,演變到後來,所有進後台的新工作人員,總是被交代一句──絕對不要問吳姊,她右臉頰怎麼了。
「喂,樓上六點半的節目需要人手!」門被推了開來。「製作人叫幾個人上去支援。」
常做那一個節目的工作人員,很自動地就站了起來,要前去幫忙。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叫東叫西,整個工作室一下子就跟著攝影開拍,而一起活絡了起來。
這裡的工作總是忙前忙後,鮮少有時間休息。而一休息,大夥兒總是各自帶來家裡的點心,和眾人分享一番。不管外面的演藝圈有多複雜、狡詐,至少在這一個小小天地中,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無心機、並且和樂融融的。
「欸,有聽說嗎?最近有新人會進來!」
「有、有!因為人手不夠,吳姊叫公司去找有經驗的來幫忙。」
「不知道好不好相處我可不希望新人壞了這裡的氣氛!」
「怕什麼?他敢壞了氣氛,我們幾十個人對付不了他?頂多集體逼他走就是了!」
「哈哈、哈哈,有你的!」大夥兒笑成一團,卻也在笑聲中取得共識。「這一個新進來……不知道是誰帶的啊……」
眾人轉了轉眼珠兒,不約而同地想起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吳妍薰,她一向負責最難帶的新人,而且帶人堪稱一流。最厲害的是,她明明就事情一籮筐,還能夠顧得周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副吳妍薰有多高強的樣子,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每一個人都忙得要死,誰能管新人死活啊?除了能力高強的吳妍薰之外,恐怕沒幾個人能勝任的了。反正大家主意打定了,管他來者何人,全丟給吳妍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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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位「新人」,這會兒正從一樓的樓梯慢慢地走上樓來。
十一樓。他原本打算坐電梯的,但是等了很久電梯就是不下來,所以他決定運動一下身子骨,走上去好了!
他拿著一張名片,後頭畫著地圖以及聯絡電話,抱著躍躍欲試的雀躍心情,一步一步穩健的踏在階梯上頭,朝著他的新環境而去!
他是一個很喜歡做勞力工作的人,儘管有著高學歷,但他還是不習慣坐在開冷氣的辦公室裡,動彈不得!他最愛搬運東西,或是跑上跑下,能夠充分流汗的工作。當然,能夠面對眾人更好。
所以他以前喜歡在餐廳打工,看著每一位客人酒足飯飽的愉悅神情,連他自己都會開心起來。然後穿梭在餐廳與廚房間,就連洗碗也變成一種樂趣!
只是呢?餐廳打工已經讓他不再覺得有趣了,他想換個工作!透過朋友介紹,他得幸進入「朵蘭」的後台。
來這裡,他可是充滿期待的,除了後台多變化的工作內容外,還可以看到一大堆明星──這些明星在外表的光鮮亮麗下,聽說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真面目,他倒是對這個很有興趣!
後台工作他沒做過,不過呢?凡事起頭難,沒做過……現在做不就得了?
約莫走到了六樓,他依舊臉不紅氣不喘,這點勞動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他緊拉著背包的袋子、吹著口哨,哼著輕快的流行音樂曲調──砰!
男人走得太靠近安全門,也太過欣喜而大意了,那厚重的安全門猛然一推開,直敲上他的前額,撞得他是滿天金條,而且重心不穩地直接向後摔去!
幾個咚咚聲響,男人非常迅速地抵達平台,放眼望去可以見到七、八個階梯在他的眼前若隱若現……那幾階,他明明剛剛才爬過,怎麼爬上去沒那麼快,跌下來倒快得多了啊?
好半天沒見到樓梯間那裡有人影。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安全門自己會莫名其妙打開來攻擊他嗎?那門那麼厚重,哪個無聊傢伙會隨便推開它啊?
男人痛到不知道該先撫著自己的額頭、還是裂成兩半的屁股,吃力地先收起四腳朝天的腳,坐了起來。
連他都要佩服自己的耐摔能力,剛剛滾下來時,盡可能用右手去抵著白牆,才煞了點車、增加點阻力,不至於摔得太過慘重。他趕緊動動手腳,先確定全身無礙後,才開始慢慢地起身,死命揉著巨痛的臀部。
不過,他沒再往上爬,他睜大一雙眼睛,仔細看著剛剛攻擊他的那扇安全門,等待著哪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傢伙出現。可是,等著、等著……從他剛剛滾下來也有好一陣子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啊?
唔……他來工作之前就聽過,後台禁忌不少,有一群好兄弟常喜歡飄來飄去。之前工作的地方也有人在傳,說什麼遇見了就當做沒看見,不要手直拍鏡子,或是表現出嚇到的模樣,免得好兄弟們會更開心地找你一起玩。
不過,他從來沒見過好兄弟……再來,現在是日正當中的大白天耶!難道會大白天見鬼?
男人終於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這一次特地離安全門遠一點,仔細地張望著,照理說應該是有人把門推開的,但為什麼推了門又沒出來?該不會真的是……轉到日間部的好兄弟吧?
咿──安全門再度重重地推了開,好在這次他早就離得老遠,並且眼明手快地向後閃了一下。
門那邊竟然是有點陰暗的角落,一個身影緩緩地走出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頭長長的頭髮,幾乎遮去了整張臉龐,然後黑暗中的一隻眼睛緩緩地睜、了、開。
貞、貞子嗎?男人簡直就要釘在地上不能動了。他沒看錄影帶啊!沒有惹到誰,她是不是找錯人了?
「哇……我不是有意冒犯妳的,請妳放我一馬,快點去投胎、快點去──」男人開始雙手合掌,默唸心經了。
吳妍薰站在那兒,手上抱著沉沉的紙箱,卡在門與牆之間。她緊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這一個緊閉雙眼、一副她是女鬼的傢伙。
「喂!」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喂!」吳妍薰嘶吼起來。「現在是白天,有鬼會出現嗎?你給我看清楚!」
咦?這女鬼說話真是鏗鏘有力,一點都不像是鬼啊!男人睜一隻眼,偷瞄吳妍薰,然後看到她手上抱著的紙箱,還有映在牆上的影子,有影子,好加在,是人吶……一個長得像女鬼的人?
「拿著。」吳妍薰把紙箱往他面前一放。「看到一個弱女子拿這麼重的東西,不會幫忙拿一下嗎?」
「喔……」男人趕緊接過紙箱──喲,挺重的。
他看向捶捶手稍事休息的吳妍薰。弱女子?在哪啊?他怎麼沒看到?這個女人若是人,絕非弱女子;要是鬼的話,鐵定是厲鬼!
從男人的角度看過去,他只看到黑髮遍佈的臉龐。他很好奇怎麼有人這樣遮著臉走路,頭髮又黑又厚,她不會不習慣嗎?男人瞇起眼睛,想要窺探那長髮下的秘密。
「你幹麼?」吳妍薰突然轉過了頭。「看什麼?」
「那個……」他很想問,但這女人臉上已經寫了:敢問者死。叫他怎麼問得出口啊?「剛剛是妳把安全門推開的嗎?」
「嗯?」吳妍薰低頭沉思了下。「剛剛?對!我推開了,然後裡面有人叫我,所以又蜇回去了,怎樣?」
「喔……」鄭頤人舉著紙箱,比了一下前額上那塊紅腫給吳妍薰看。「這個!就是妳那個粗魯動作所造成的,我還摔下樓耶!」
「哦?」吳妍薰上下打量了男人幾眼。「身強體壯的,反應這麼差?」
反、反應差?這跟他反應快慢有什麼關係?這扇門那麼重,這個「弱女子」可以啪地一下把它推開,一點預警也沒有,該怪她力道太大、還是怪他反應太慢啊?
算了、算了,工作多年的經驗,別跟女人吵,尤其是這種喜歡自稱「弱女子」的女人。
「喂,你哪個部門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吳妍薰皺起了眉。該不會又是哪家記者想偷溜進來吧?「想採訪的話,要先打聲招呼啊!」
「嗯?我不是採訪的,我是新人……啊!」男人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驚叫一聲。「我十二點要報到的!」
吳妍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新人?喔,難道是阿寬說今天要帶來的新人嗎?怎麼一點都不像有經驗的樣子?她舉起手錶一看,再嘆了一口氣。
「十二點五分,你喪失資格了。」她倚上牆,悠哉悠哉。
「嘎?我根本不可能會遲到的,都是……」男人看向吳妍薰──都是妳這個傢伙,害他摔下樓不說,現在又纏著他說話,他才會遲到的!「不行了,我得上樓去了!」
二話不說,男人就往樓上衝去,吳妍薰撩了撩頭髮,從容不迫地走到扶把處,往上慵懶地喊著:「我的紙箱!」
咦?跑到八樓的男人戛然止步。對喔,他幹麼抱著沈甸甸的紙箱跑啊?這箱東西又不是他的!那「女鬼」也太莫名其妙了吧?為什麼不在他要走時跟他說,他都跑到八樓了!
「妳……」男人不上不下的,從扶把間的縫看向吳妍薰。「幹麼不早說啊!浪費我時間!」邊唸著,男人又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
「啊,算了!反正我也要到樓上去。」電梯來了,吳妍薰往裡頭走去。「你直接送上十一樓吧!」
嘎?!男人卡在七樓半,他簡直想拿箱子丟人,那「女鬼」跟他有仇嗎?先攻擊他不說,還淨找他麻煩……唔!算了!反正都要上十一樓,說不定以後大家還是同事,別惹是生非!
他三步併作兩步地往上衝。十一樓那兒早站著一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又緊張地走來走去。
「你怎麼這麼慢啊!」阿寬一見到男人就喊著。
「這說來話長,我撞鬼了咧!」男人嘰哩呱啦地說著。「我可是千辛萬苦才爬到這裡的!」
「好啦、好啦,趕快進來,我要帶你去見吳姊了。」阿寬不耐煩地招著手。什麼千辛萬苦,亂七八糟!
「我跟你說,裡面每一個人的年資都比你深,經驗也比你豐富,我會找個適合的人帶你,你只要刻苦點就好辦。」阿寬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凡事多忍耐,照著命令做就是了。」
「喔……」男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反正要他做乖寶寶就是了──不過,可不能像剛剛遇上的那隻「女鬼」一樣,整人當趣事啊!
「還有,不能跟你的師父大小聲……最好是不要啦!」阿寬面有難色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不過,我想你也沒什麼機會跟她大小聲。」
「咦?我師父是誰?為什麼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他嚥了口口水,瞧著阿寬的臉色,怎麼比他還難看?
「呃……她是我們這裡面年資最深的大姊頭,大家都叫她『吳姊』……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很強的角色啊!她樣樣都會,可以包辦整個後台的製作與控場,簡直無人能出其右!」講到吳妍薰,阿寬先是一臉欽佩的模樣,然後突然又沉下臉色。「但是,她也嚴格得很,做事很少放水,尤其是你們這種新人……唉……」
唉……男人眨了眨眼。為什麼他有一種「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感覺?他、他只是來工作吧?怎麼阿寬硬是要營造出一種有去無回的感覺?
「還有,在這裡工作有一個忌諱。」阿寬突然止住步伐,回頭一臉嚴肅的模樣。
「什、什麼?」隨著凝重的氣氛,男人也跟著緊張起來。「是女鬼嗎?」
他剛剛才遇過,如果是的話,他真的要佩服該女鬼的功力,大白天也能站出來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