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敏强忍住伤口的痛楚,抱病伫候在陆府的大厅之中。
陆大人匆匆由内院赶来,一看见他,立刻拱手行礼。
「贝勒爷大驾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来接人。」善敏浑厚的嗓音在厅内有力的荡开。
「接……接人?接什么人?」陆大人结结巴巴的说,明知故问。
「知罗。」善敏开门见山地道。
「知罗?她……她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那她在哪里?」
「她离京到清静的地方休养了。」
「那请问陆大人,为何一脸心虚的表情?」
「哪、哪有的事?我说她离京就离京了,请贝勒爷相信!」陆大人矢口否认,眼神却飘忽不住,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前些日子我昏迷不醒,苏醒过来一处理完诚亲王的事後,便直奔陆大人的府第,目的就是为了接知罗回家。陆大人该不会存心阻挠吧?」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胁迫意味,蹙眉盯著他问。
他心疼知罗,忧心她的情况。她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他无法自制的思念她。
「不是我存心阻挠贝勒爷,况且你究竟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陆大人也有点生气了。
「就算我有错,你也无权阻止我跟我的福晋见面。」他毫不退让。
「不是我不让你们见面,而是知罗千真万确不在我府里!」
他不退让,陆大人更是坚定。就算他贵为贝勃爷,没善待他的女儿,他也无需跟他废话、对他客气!
一墙之隔的後院那头,知罗就贴靠在墙边,一听到善敏的声音,心便抽痛起来。
诗社的格格们纷纷压低音量安慰她。
陆大人光火地说:「贝勒爷,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知罗跟你去了一趟弘云山庄,後来浑身是血的被人送回京城。你要见她,请先自我检讨你还有没有资格见她?」
耐性尽失,善敏跟著上火。「废话少说,我要马上见到她!」
「不在。」
善敏咬牙怒问:「她如果不在府里,为何几位格格们三天两头往你陆府的门里钻?」
「这……」
「京城什么不多,就是人多嘴杂,再小的风声都能走漏出去,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引」善敏不想再浪费时间,朝著陆大人放话。「我知道她就在府里,我命令你现在就把人交出来,让我带她回王府!」
回他的身边!
他只想见她,想告诉她,他绝非有心让她孤立无援。
他可以理解她为何要休夫、为何要躲他。
是他的错,是他摧毁了她对他的信任。但正因如此,她才更该给他机会证明他的心!
一开始就是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是她逼他娶她、是她撩拨他从不轻易给予外人的感情,令他重新感到喜怒哀乐,她凭什么说走就走、说离开就离开?!
他不准!
「恕难从命!」
「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你无权对我生气!」陆大人正色地回吼。「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你非但没疼她、照顾她,还把她丢在荒郊野外,不管她的死活。现在记起她了、想到她了,就跑来跟我要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陆大人气到快发疯。
「对!她是在府里!但我就是不把她交给你,你能拿我怎么样?!听著,善敏,等她的伤好之後,我会再次询问她的意愿,如果她执意休夫,不回勃郡王府,我会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让她从此之後跟你们助郡王府恩断义绝!」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善敏冶面暴吼。「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但请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陆大人,她是我的妻子,即使要我牺牲性命,我也会为她挡下任何伤害!你必须把她还给我!」
陆大人糊涂了,是知罗误解他,还是他的演技太精湛?他几乎就快相信他的真心。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陆夫人适时走出来。
「贝勃爷,您还是请回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算我求你们行不行?!」他的身段从未放得如此低过。
「请回吧,贝勒爷。」陆夫人重申。
善敏真的无计可施了,静了许久,才颓然垂下双肩。「我不会放弃的。」
他转身悄然离去。
淡淡的日光斜斜射进屋里,柔和的风吹散了寒意。虽然已是入春,但墙这一头的人和墙那一头的人,心仍冻结在腊月里……
「这不是善敏贝勒吗?」
路经酒楼的蓝袍格格,不经意的抬头,意外发现坐在二楼雅座暍闷酒的善敏。
「奴家给贝勒爷请安。」
不请自来,匆匆上楼行了个简单的礼,她丰满的身躯便不客气地熨贴到他身上去。
嘻,以往总是得跟那群阴魂不散的八婆争来争去,今天难得让她单独撞见他,怎能不把握住机会讨好他?
听说他已经有了正福晋,但那又如何呢?反正侧福晋、侧侧福晋的位置还闲置著呢!
「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我陪你喝。」她装豪情。
「走开,不要来烦我。」
一如往昔,善敏下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恶言相向,但也没给好脸色。
「人家看你心烦,想陪你喝酒解闷啊!」她娇瞠,执意抢走酒杯为他斟酒,送到他嘴边喂他暍。
「我不要你陪!」
善敏抢走酒杯,一口饮尽。
除了知罗,他谁都不要。
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以来,他一有空就往陆府跑,用尽办法想见她一面,却总是无功而返,到最後甚至被拒於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她怎么能这样折磨他?
他多想拥抱她,多想向她倾诉他狂爱她的心?
失去了她,他就像灵魂抽离了身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不再有人让他提心吊胆,不再有人让他怒发冲冠,不再有人让他萌生一堆怪想法,想著要怎么去体贴人……
家人笑他痴、笑他儍,区区一个女人,怎能让他如此意乱情迷?
呵,他要是知道的话,也就无需在这里为情所苦了!
善敏仰头再暍。
知罗出现以前,他痛恨别人将多情种子的高帽子把在他身上,想不到到头来,大家全猜中了,他的确会因为一个女人而颓废落魄!
看他现在是什么德行?满脸胡渣、酒气冲天,他还不够狼狈吗?
看见他这样子,她还能不难过吗?
「贝勒爷,你在烦什么事呢?说出来,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蓝袍格格拚了命地想赢得他的好感,整条腿更放肆地赠到他小腿肚上,巴不得他酒後乱性,一口气把她吃了!
「说?我想说的都说了,除了苦苦守候,我已经无技可施了……」
带著蹒跚步伐,善敏宁可颠颠倒倒的下楼去,也下想枯坐在那里供人骚扰。
诚如他所想,除了知罗,他谁都不要!
陆府後花园
「除了公然挑逗,还有更夸张的!」
坐在凉亭中的凌桦重重放下茶杯,活灵活现地描述当时的情况。
「把脚赠到人家腿上,还不够?」
「那算什么?」凌桦没什么大不了的挥挥手。「善敏这半个月来天天借酒浇愁,隔天他又窝在同样的位子上喝闷酒,想不到这位格格又来了!」
「善敏摆明对她没兴趣,她干么又去?」天真的女娃问。
「若是我,早知难而退了。」丢脸的事,她可做下来。
「知道是哪府的格格吗?」
「西山胡同李府的大姑娘,偏好蓝调子的衣服,你们说会不会是她?」
「不可能,她很乖巧的,肯定下敢做出这种事。」
「那会不会是……」
诗社的格格们你一言我一语,争相猜测起来。
距离善敏和陆大人起冲突的日子,已过了半个月。
「欵!欵!欵!」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凌桦,沉著脸色拍桌叫停。「好戏还在後头,你们到底听不听?」
「听听听!当然听!」
这才像话。凌桦清清喉咙,继续下文。
「蓝衣格格这一次有备而来,不晓得她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善敏和知罗是不『骂』不相识,索性连笔墨都带妥,如法炮制,带著自己的丫鬟到酒楼里一搭一唱,放肆地骂起善敏。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好奇极了。
「善敏贝勒把酒瓶砸到她脚边,大叫她滚,蓝衣格格没见过善敏凶人的模样,当场吓得夺门而出,笔墨纸砚一路跑一路掉,狼狈死了!」
有人听得发笑,有人听得同情。
「其实善敏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他正为知罗的事烦到下能再烦,深怕失去她。」
「蓝衣格格却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提醒他过去有多么美好,他下火才怪。」另一名格格接道。
「话说回来,从前他们可是相看两相厌,想不到短短的时间里,便起了如此大的变化。从善敏这半个月来的落寞情况看来,他是真的在乎知罗,对她用情很深,连我看了都快爱上他!」
她们大方招认。
「他们对彼此都有情,偏偏这样折磨彼此,何必呢?」
她们的目光同时落到站在亭外仰望天空的知罗身上。
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常常看著天空频频叹气。
她们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很受煎熬,每每试著鼓励她原谅善敏,她的回答总是她已经不爱他了,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但任何人都知道正因为她还爱著他,才会动不动就叹气、动不动就哭。
「唉……」
格格们有感而发的喟叹一声。
「欵,你们说今天的夕阳是不是红得有点过头?」凌桦突然指著天空叫道。
「像血。」
「不,像火。火的颜色似红非红、似金非金,尽情燃烧之下,颜色跟著扭曲变形,像万鬼出柙,像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