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12)
四爷现在的状态很舒服, 特别舒服。
刚洗完澡,穿着宽大的棉睡袍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 边上就是炉子。炉子里烧的旺, 上面坐着热水从壶嘴里不停的冒出热气。然后炉子沿上,放着铜盆。靠着炉子的热乎气, 铜盆里的水也一直是那个适合的温度。铜盆里泡着白毛巾, 一双纤长的手指才涂上了粉红的之指甲,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调配出来的颜色, 浅淡……但就是别致的好看。这双手把毛巾拧的半干不干, 然后就拿起来展开对折一下, 朝他的脸上盖了过来。
一瞬间, 他不由的舒服的哼了一声。
这个温度贴在脸上刚刚好。
如今的条件艰苦是艰苦, 但是艰苦了,很多事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时候,桐桐的心思就会收回来, 只围绕着他转。
这种纸围着他转的感觉, 那种的舒服,从心里到外,那就说不出来。
今儿回来比较晚, 桐桐啥话也不问, 先把他摁进去洗澡。然后洗完澡才问吃过饭了吗?他在外面陪着李诚吃过了。
桐桐就把人都打发了,只两口子在屋里,干啥?
“我给你刮脸。”林雨桐悄悄的说。
这可真是没有过的事,以前这种事要么是有人服侍, 要么就是有理发店,或者干脆能买到剃须刀,直接用就成了。剃须刀桐桐现在也有,最近也在用。可走出去看看去,这些个大老爷们,哪个脸上是收拾的特别利索的。也就是最近事多没人注意,要不然就真露馅了。大房那边没见,林雨桐倒是见金叔同了,三爷那脸上的胡茬子,明显的很。很显然,这都是找管家找人拾掇过的。
四爷没找过别人,也弄的比往常干净。这没顾上还罢了,这若是顾上了问上一句,你找谁给修的,还没法说了。
再者,林雨桐也想起四爷之前的抱怨,说是理发馆再好,也不如以前刮脸的。具体好在哪里,林雨桐还真知道。她是见过给四爷刮脸的大太监怎么伺候四爷的。人家那是全套的,除了刮脸之外,各种的按摩,手艺好的师傅,都摁在穴位上,甚至靠手法拨动筋脉。以前林雨桐是没朝这边想,现在想想,那真没有谁能做的比她还舒服。
从头上到脸上,从脸上到脖颈,舒服!
四爷觉得林雨桐的手在他的脸上移动,就笑:“好看呀?”
林雨桐的手不停,早摸透毛的她顺口就道:“他的眼角没有你的眼角长的开阔……”
这话真亏心!
可四爷吃这一套,果然心情就更好了起来:至少桐桐现在还是愿意哄着爷的。
刮完了,头发也晾的差不多了。叫他趴炕上去,这回不光给按摩了,还给下针了。她下针极快,从头到脚,十几针下去,前后行针三次,捻捻挑挑的,前后也就五分钟的样子,针一拨,四爷一瞬间觉得一股子热流从上到下行去,本来有些冰凉的脚也开始发热了,肚子热乎乎暖盈盈的,全然没有在外面呆了一天那种冷到骨头里的那种冷。
她是等闲不下针,这一下针把四爷给惊艳的:“这手艺不早拿出来?”
扎针也不是都好的!
只不过是现在这个身体的年岁三十了,再加上早年就攒在身体的寒气,之前又受了外伤,这不发出来,靠着汤药就太慢了。而且,人也受罪。这出去容易发冷……林雨桐原本没着急,毕竟这种天,谁在外面能呆多长时间?谁知道今儿出去那么久,人没回来,她就知道,今儿肯定是冻坏了。
前面后面给行了两次针,按摩都不要做了,现在这身体的状态,就是最好的。
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炉窑里还烤着素包子和花卷。这两样烤的外面酥脆,拿出来一咬都掉渣,四爷趴在炕沿上,吃着喝着,这才跟桐桐说今天的事。
你是真能压着,李诚来了这么大的事,你进门不说,这会子睡到被窝里,你才跟我说一声。
四爷不搭理桐桐的不满,“告诉你你不得马上去找文氏?你听听外面的风?”
山里的风比山下更大,夹杂着远远的狼嚎的声音,等闲了,家家户户一到天擦黑,就关门闭户。门有响动,先问是谁,外面应了,这才开门。要是外面没声,那谁知道是山上下来的啥物还是人?山下村里都是如此,更何况紧靠着山林住着的庄子上。
你饶是再大的本事,不怕那些东西,但这不冷呀?
外面零下十多度的温度,又不是多着急的事,临走再告诉她也还来得及。
至于大皇子摔伤的事……文氏提前知道能如何?不提前知道又如何?
林雨桐就问说:“是真摔了?”
摔是真摔了,摔的有多重只有宫里知道。
这些事李诚自己也不敢打包票,也因着这个,好些个能表明立场的事,顺王府都不得不糊涂着来。
两人对这样的事其实都不怎么上心,唯一搁在心里觉得有责任的,也就是琼姐儿的事。
其实照着林雨桐的心思,那就是把那孩子接回来。家里不在乎多两张嘴。可这事,偏自己想没用,得那孩子自己愿意。有了孩子,有了丈夫,不见她自己的丈夫,她终归是心里放不下。现在只能想着,好歹顺王府能保她平安……再者,李诚这次回京,四爷的信若是起了作用,许时忠就会有态度。他对金家的态度,直接决定了贺家对琼姐儿的态度。
若非如此,四爷何须用这种法子?
至于碰上金孝的事,四爷压根就没提,他不提,但林雨桐得提家里来了那mǔ_zǐ三人的事,还说了老太太的态度,“……她也算是一硬心肠的人……顾着你,那就是处处为你考虑……你若是不负了她,她能为你筹谋算计……”只看当年老侯爷跟她两口子之间就知道了,尤其是老侯爷临终告诉儿子,一旦出事,就回老家找老太太,这种信任足以叫老太太为了这一房儿孙考量。她也曾经为大房筹谋,“可惜……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却没把十分的信任给老太太……顾着生恩,抛不开那边的父母亲人,在里面只做利益连接从不走心……”那只能是被老太太所弃。
大房内部没矛盾则罢了,要是有矛盾,那有谁比老太太更清楚这种矛盾?
打从老宅子早年的住宿问题就看的出来,老太太有点居心不良。
其实真那么住不开吗?
说是西院不叫住,那好!这中路满满三进的院子,其实只住了她一个人。这要是把大房两口子挪出来,叫大房的嫡子跟着父母住侧院,腾出两个院子马上就不一样了。一个院子住两家,怎么住都住的开的。若是再惯着孙子辈别叫这个纳一个,那个纳一个,妾室少了,是非就少的多了。可老太太就是这般啥也不管,看着你们闹,如今只有更热闹的。
四爷听她说了这个事,也才说了回来在门口碰上金孝的事。
林雨桐就笑,“你这挑拨的有点明显?”
“会咬人的狗不叫!”金孝就是这种人,心里越是不满,越是不会表现出来。说着话,四爷就觉得困,拉桐桐睡觉,“赶紧的……睡觉睡觉……”
不缺吃不缺穿的,屋里暖暖火火的,操那些闲心干啥,还能不能好好的准备做一个老祖母了!
林雨桐挣扎着拿炕头的杯子,“刚吃了,还没漱口呢……”
嫌弃我呀?
四爷亲过去,“刚才那个包子是豆沙的……”
还挺甜。
住在这边,有个好处,那便是儿女哪怕是住在一个院子的,可也不是说就挨的那么紧的。
这次挪过来,院子原来的钱婆子跟着也过来,照旧伺候。这是老太太信得过的人,那林雨桐暂时瞧着,也还信得过。璇姐儿说小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三了。最近跟久儿也熟悉了。林雨桐冷眼瞧着,久儿这孩子也还行。虽说没有璇姐儿大吧,但小小年纪真是把世情就看了个明白。璇姐儿孩子心性,养的单纯了些。自来家里都是她最小,不光四房五个孩子里她最小,便是整个金家里,也只她的年纪最小。有哥哥姐姐她不稀罕,但是对弟弟妹妹那是真稀罕。从金久到金石到金世遗,璇姐儿对这三个是最好的。
老太太那边送了好吃的来,必是要给这三个留一份的。因着金久是姑娘家,璇姐儿也最亲近。便是她爱吃的,也不吃独食了,必定是要分出一半来给久儿留着的。
林雨桐和四爷瞧了,也不说啥。
白氏见公婆不说,她也只笑看了,从不多话。她本身也是孤女,在徐家难道不是寄人篱下?对这些收来的孩子,宽容的很。
久儿年纪小,但善恶分的清。谁是不藏私心的对她,她比谁都明白。因此,除了跟林雨桐亲之后,最亲的就是璇姐儿。
璇姐儿要自己住,林雨桐就叫几个丫头跟着她一块儿住。金双几个丫头住偏房,她带着久儿住正屋。至于会不会被几个丫头带偏了……这个真不怕,久儿精明着呢。且能算计的杀了她继父的姑娘,指望她是啥善茬子?
林雨桐从来不怕不是善茬子的人,下的了狠手不怕,只要心眼正,手段……也只是手段。因此,她把她下身的病给治好了,她教她医术,治病救人,医者仁心……救一个人,就是对她自己的一次救赎。虽说杀了那人没错,但心里当真就一点毛病没留下。有些伤痕是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可救人,帮人解除病痛,却能一点一点抚平那点过去留下来的痕迹。但对于其他的,她一句都没提。这个世道,于女人而言,太艰难了。因着那事,她是见了男人就害怕……这辈子,也不想成亲。那她就得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且得有本事保护自己。因此,很多东西,林雨桐教的隐晦,但她还是悟到了了。
如今教的很慢,只因她识字量太少,好些都是现学才现认字。
如今,久儿跟璇姐儿住着,最基本的认字上,璇姐儿就能抽空教她。久儿也把璇姐儿护的很好,出来的穿戴,从来没有不妥当过。之前去三房的院子找琳姐儿玩,结果碰上了两个姨娘……这两是粗人,上来本像是示好,见了璇姐儿就想摸摸手,看凉不凉。可久儿直接就把人给拦了,不多话,眼神却是冷的。
吓的两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嘀咕了两声就退开了。因此反倒是得了孙氏的眼,过来跟林雨桐说,别看教的时间不长,可这些丫头是鼎鼎懂礼数的。
她那边还是那俩姨娘伺候,洗衣服做饭的,但这俩人,是那么容易叫人指派的?
那做的饭,不是夹生的,就是闲了淡了,偏偏只给孙氏的那一碗是这样的。不管是三爷吃的,还是两孩子吃的,都是正常做出来的。虽不能跟大厨比吧,但家常的口味,还算不错。三爷很满意。
吃的还算顺口,穿的不甚讲究刺绣等工夫吧,但也厚厚实实的暖和。进门就是热汤热饭,晚上泡脚按摩,伺候的亭亭当当的。一家子坐在一块吃饭,只孙氏一会子‘呸’一口,把三爷给气坏了。只看两孩子吃的,就知道饭菜没那么难以下咽。他说了孙氏两句,孙氏直接就把碗往三爷手里递,“这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尝尝。”
结果还没等三爷接了,人家妾室抢着接,然后孙氏一生气,要将那两只爪子拍走……这下完蛋,证据没有了,碗都给摔了。
三爷越发觉得孙氏磋磨人,人家跑到两姨娘屋里吃饭去了。这两人也有分寸,给俩孩子吃的喝的,从来不敢马虎……只孙氏是热一顿冷一顿的……路过的时候,总能听到里面的叫骂声。但住着的,中间还隔着一片呢,是听不见的。林雨桐觉得挺好,至少私密性好了很多。
夜里了,四爷和林雨桐这边的灯一灭,一般就都该睡了。
金双跟钱婆子把院子里检查了一遍,然后也将门给关起来,哈着手在窗外喊久儿,“你伺候姐儿赶紧睡,你要看书,上书房炕上去。”
久儿应着,璇姐儿却不让,“那边没那么暖和。”她朝外喊,“双儿姐,我放下帐子就行,叫久儿在这边看吧,不打搅我。”
金双无奈,“睡着了小心着灯火。”回去被窝还是热的,这脱了也就躺下了。
好半晌,就听金舞道:“二姐,我今儿去给老太太送蒸糕,见了大房的那几个了……”
是说一天进来却被大房挑走的。
金双‘嗯’了一声,“怎么了?”
金舞低声道:“周家的那个红儿姑娘,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白面皮的那个……”
嗯!
金双知道,她家是有十来亩地,家里姐妹好几个,只有一个弟弟才会走,“怎么了?”
金舞便道:“她说她得裹脚……”
现在说的裹脚不是把脚折的变形,而是用布将脚缠紧,一定得瞧着细小可爱。大户人家也有那么给脚缠起来的,但养舞姬一般都是用塑性的木屐跟脚绑在一起,木屐比较薄,不影响穿鞋,时间长了,脚就会跟着木屐的形状,变成好看的弓形。但走路疼不疼的,只有自己知道。
金双没说话,等着金舞往下说。
金舞轻声道:“周红儿是跟我炫耀呢……说是大奶奶说,将来给她们找个好归宿……二姐,这是说嫁人要嫁当官的人家吗?”
金伞直接‘啐’了一口,“当官人家什么样的娘子找不到,非找她那样的。她跟咱们还不一样,咱们在家里,是自由的。虽说得干活吧,但爹娘和少爷姑娘都还没闲着呢,咱们干点活,不应当呀?家里又没谁拘着咱们……想认字了,问谁给给教。想写字了,自去拿笔墨纸砚,活不干都行,只管去写去。或是累了,大白天躺着去,爹娘或是谁可说过一句?稍微打个喷嚏有点着凉,第二天娘就叫久儿把丸药送来了。你问问周红儿去,别打量谁不知道,她在她家,她亲爹娘对她都没这样。饭做不好了要骂,稍微不顺心的一样不是打就是骂。咱们饿了随时去找吃的,她们行吗?别说她们了,就是去山下看看,谁家的粮食是可着这么吃的?她周红儿除了炫耀以后,她还能炫耀啥?上大户人家?上大户人家就跟三房的两个姨娘一样,人家坐着她得站着,生死都不由人。那有什么可炫耀的……要是我,我宁肯嫁一户殷实的庄户人家……由着我自己过日子的……也不去享她说的那个福……”
这话一说,当时谁也没说话,屋里的灯也吹了,各自躲在自己的被子里,良久,才没有再频繁翻身的声音了。
等几个姑娘这都睡了,琨哥儿才合上书,穿了大氅出去,金逸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两人谁也没说话,将院子里里外外的再看了一遍。
金麒和金世遗两人住一屋,晚上这个点,且不得睡呢。两人熬夜背书看书,为了不打搅别人,两人一起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