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比他们慢一步走,还不忘叮嘱苏辰砂早些歇下,苏辰砂在苏老面前自然要作出乖顺的模样,顺着苏老的意愿来好让他放心罢了。
待人皆离去后,他起身一一熄了房中灯火,只身和衣退了出来。
却未想一转身便看见了刀鸑鷟笔挺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眸犹如缀着星河的深蓝夜幕,繁星烛光,清风倩影,像是遥遥开在冰雪中的纯白梨花。
“不是去休息了吗?”苏辰砂是有些惊讶的,双眉一蹙,却如何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来,“更深露重,你穿着单薄,可是要着凉的。”
“公子......我实在睡不着,这才出来的。”刀鸑鷟一阵心虚,话出口便没几分底气。
其实,她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到自自己从北漠来到南朝已几月有余,但现如今师傅都还未有半点消息,心中的不安便日益加深,而对于自己存在于世究竟会有着怎样的命运演变,她也难免不因当时所闻所见而产生万千思绪,以此在心中纠结思虑,不可安然。
“我知道了。”苏辰砂如这如水夜色般温柔,“那便与我同去书斋吧。”
“好。”她笑语盈盈,一弯眼眸折成月牙的弧度,暂且将方才的愁绪皆抛片刻,连跟随在苏辰砂身后的步子都多出一丝轻快来。
苏辰砂带着她步入行云书斋,小筑临水而建,目及之处多是亭台水榭。
和风将一弯冷月的清辉揉碎在水纹涟漪的湖泊上,轻舟倚岸停泊,沿岸望去,亮敞的小筑檐下满挂羊角灯笼,入目皆是静谧温馨。
“进来吧。”苏辰砂引着她进了那临湖而立的小筑中,她掩好门,不让这凉风有一丝可乘之机。
刀鸑鷟闻见起初刚进屋时那淡淡药香愈发浓重,转身一看才发现屋中摆放着许多草药,以竹编的畚箕装盛。这小筑向阳,想必白日里时常有光照射进来,这些草药也是为了晒干以备药用。
除了草药,便是规整地搁置在身边木制的书架之上的成千上百本书籍最为显眼。刀鸑鷟一方面惊异于这些书数目之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书籍。于是,她略弯身子,贴近了书架以目光走马观花般地扫过书名,“公子此处,可真是个宝库,竟有如此多书籍。”
“这里许多书多是祖父与父亲留下的,我也并未翻阅完全,你若是感兴趣拿去读便是。”纤薄的纸张在苏辰砂的指间被翻阅而过,他扫了两眼,便抬起头来,见刀鸑鷟颇感兴趣,示意她带两本书回去研究一二。
“公子可不能反悔,过几日回苏府时我便揣带几本回去。”刀鸑鷟莫名地兴奋,就好似得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你开心就好。”苏辰砂取了雪狼毫,却发现自己许久未曾回来,哪里还有现成的墨汁用以书写,“阿梨,可会研墨?”
刀鸑鷟还沉浸在方才的欣喜中,不曾分心,却忽然听得苏辰砂有此一问,便有些发怔地与他对望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己也曾时常帮师傅研墨,便如同捣蒜般猛地点了阵头。
“那便来帮我研墨吧。”言罢,刀鸑鷟已立在那案几边,她低垂眉眼看去,才发现笔架上所搁置的四支狼毫上竟分别刻着梅兰竹菊四景,栩栩如生。“这套狼毫是慎王殿下赠予我的。”
刀鸑鷟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四方的石砚之上,模样倒是朴素,但想来定也是一件上品,思及此处,她执了墨锭开始细致地为苏辰砂研墨。
“阿梨,近几日你的病或许会有发作的迹象,你可要有所准备。”苏辰砂这番话像是在对刀鸑鷟说,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待我研制好为你压制这毒性的药,便可暂缓你的痛苦,你不必害怕。”
“有公子在我自然不怕。”她说的直接干脆,却也是她最真切诚挚的想法,苏辰砂的存在与陪伴让她心安,让她无惧。
苏辰砂只是浅浅地晕开一抹笑,见她渐渐墨好墨,便执起狼毫沾取墨汁备好纸准备落笔,却不想抬起左手想要轻按纸张时,竟牵动到白日里落下的伤口,一阵火灼般的疼痛刺的他不禁皱眉,手也跟着抽动了一下,但他面上的神色却隐忍克制,并不像被刀鸑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然而女子的心思总是敏感而纤细,刀鸑鷟在发现他皱眉的那一瞬便觉着苏辰砂定是牵扯到了伤口,她迅速却又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左手,墨锭半倒在砚台里,于宣纸上溅出一笔突兀的墨滴,渐渐晕染开来。只是刀鸑鷟此刻却无心却关注那被她扔下的墨锭,她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浓愁,见她如此,苏辰砂心上难安,便道:“去抓些窗子左边搁置的草药。”
她来不及询问那是何草药,只是按照苏辰砂所言抓了那黄色的小黄草来,借着桌上的捣药罐舂捣碾碎它们,而后再细密地将其撒在苏辰砂受伤的伤口之上。
“公子,这是何药材?”她一面询问一面撕扯下自己衣摆的布条,仔细地为他包扎上,动作轻柔缓慢。
“这就唤作止血草。”苏辰砂耐心地为她答疑解惑,只是看她又扯了自己的衣料来包扎,便轻笑到,“这件衣服算是毁了。”
只是刀鸑鷟却似乎无意与他玩笑,她牢牢地盯着苏辰砂的左手,心底那种无边无尽的愧疚感又钻进心窝,誓要将她戳个千疮百孔。
“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苏辰砂怕她又独自胡思乱想,便立即断了她的心思。
“那公子你呢?”
“我将这药方研制好便去歇下。”
“那我便在此处陪着公子。”她倔的很,打定了主意不走,苏辰砂也那她没办法,便任由她去了。
苏辰砂静下心来翻阅古籍,不时执笔圈点写上些什么,时间过的极快,惊觉时才发现天边已隐隐泛白。
他侧过头来看见伏案睡在他身边的刀鸑鷟,不施粉黛的面容此刻沉静而安宁,她似是睡得很熟很香,他不忍惊扰了她,便熄了烛火,将披风覆在她的身子上。
他起身走至窗边,窗外灰白色的烟云飘散在苍穹的臂弯之中,一室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