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泛白之际,服侍刘净心的小婢女薇儿端起一盆温热的洗脸水和梳子、毛巾等物,朝少夫人就寝的厢房走去。
「少夫人?」轻叩两下门扉,薇儿没听见刘净心的动静,以为她仍安睡在床,於是和往常一般自行推门而入。
「少夫人您醒了?」哪知一个端整的身影赫然坐在床边,一双清醒却布满血丝的瞳孔,大大睁著瞪著门口——薇儿从来没看过刘净心这模样!吓得手中水盆差点打翻。
「他……回来了吗?」刘净心不问反答,她等了一整夜呵,但,怎么就是等不到他的身影?
「谁?」薇儿小心地先把水盆放到桌上,看著少夫人期待的表情,想了想。
「是爷吗?嗯,他还没回来。」至少守大门的人员都尚未通报。
「噢……」螓首又失望地低垂。「我等他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是没回来……」
「呃,少夫人,您该不会是就这么坐著末睡等了一夜吧?」薇儿吃惊且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刘净心没有回答薇儿这个问题。「少夫人,」就在此时,守门传报的一名小厮跑了过来。「爷回来了……爷带著一个姑娘回来了。」年纪幼小,说起话来根本不懂得如何看场合对象。「爷还带著那姑娘去见老夫人,说是……」终於,小厮终於看懂了刘净心苍白起来的脸色、和薇儿在一旁拚命挤眉弄眼的模样。
「说。」口气如过往的平稳安静,却是只有自己明白,她的心正在怎样一分分寒透、坏死。「爷说了些什么?」
「爷说那是他从百花院赎出来的清倌姑娘,预备娶她做妾。」
哗啦一声……原来心不只是会寒透、坏死,还会更进一步破裂、碎了满地……
***
听说,这名将要入府的小妾名唤明儿。
听说,野夜龙脸上那股对明儿痴迷的神态,连瞎子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数日来,刘净心都无法专心、无法思考,耳际轰隆轰隆都被强迫「听」别人「说」。
「昨夜是我送消夜给爷和明儿夫人的。你们都不知道,爷就那样捧著明儿夫人的脸——哎哟,再说下去就羞人哟!」
厨灶里,几个正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的青涩丫头,正忙里偷闲在窃窃私语。
「说嘛说嘛!」
「别吊咱们胃口,小丽。」
「你们都没看过爷柔得相水的表情吧?就像那样呢!爷就是用那种表情去吻明儿夫人的发、明儿夫人的额头、明儿夫人的鼻尖——呀,是少夫人!]
正说得洋洋洒洒的小丽看见赫然出现在厨灶门口、苍白似鬼的刘净心,舌尖差点咬掉。
其他人也吓得全体僵立原处,那光景,说有多尴尬就有过尴尬!这算什么啊,佣人躲在厨灶里,说着男主人和新娶的小妾的旖旎风光,却被女主人给听见,然而,刘净心在深吸一口气后,却异常平静地开口:「晚膳预备得如何了?你们有时间躲着偷懒,是不是把今晚爷要睡的新房都打点完了?]
「小的马上去准备!]所有的人一听到刘净心这句询问,乘机找到台阶,闹哄哄的作鸟兽散。
但是府里的人言岂是如此就轻易打发得了?在刘净心面无表情离去后七嘴八舌的喧嚷声比先前更大声。
「夫人……她怎么看起来似乎身子徽恙?」
「哪叫身子微恙而已?少夫人的脸色可真差呢!」
「是啊。唉,少夫人肯定是不高兴爷对新的如夫人痴迷吧?更何况爷长得这么俊,换做你是少夫人,会开心得起来吗?」
「要是少夫人有喜就好了,肯定就能要求爷别纳妾室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惜少夫人就是生不出来嘛……」
「哎,一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不就什么用都没有了?可真的是……」
一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就什么用都没了吗?
刘净心刚回返,尚未出现在厨灶门口,那一句断言,如把刀剑似的狠狠刺了刘净心一刀……她也想生啊!她好想生个男孩儿,最好能像他的爹一般俊美无涛,她用力咬著下唇,她浑浑噩噩回到房里,就那么呆呆坐在椅上,一直到天黑了,还是一动也不动。
「少夫人呢?]晚膳都备好了,等得都半凉不温了,怎么他这妻子就是还没出席?
派人请往,结果仆人给他回报说刘净心关在自己房里,并不出声,且灯烛末点,说不定是睡著了也说不定。
这让野夜龙听了十分不悦,所有的人都饿著肚子在等她,结果她人却睡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原来你不是在睡呀,夫人,」野夜龙示意跟在後头的薇儿将桌上的烛台点亮,烛火之光是温暖的橘红色,却反而让她的脸看起来冰冷无比。
野夜龙不觉一怔,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细细眯眼打量她异於常态的模样。「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哪儿不舒服?不就是那一颗心哪!她恍惚抬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她真的是只能摇头。
「没哪儿不舒服的话,就快出来用膳吧,别让大家等你太久。」野夜龙静等了一会儿,但刘净心却仍文风末动,只是迷蒙著眼,视线直直穿透他,凝在不知名的某处。
「我,不饿。」
「不饿?」野夜龙拧起剑眉。
又不是没长个肚子,怎么可能会不饿?「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她不是说没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是这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模样?
野夜龙忍不住伸出手掌想探向她的额心——
「不!」猛然的,螓首一别,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从椅子上仓皇起身,小脚甚至被裙摆绊了一下。「不要碰我!」
薇儿因少夫人的尖叫声而睁大眼睛,野夜龙脸色一沉。
「什么意思?」他往前逼近一步,不悦地见她哆嗦得更凶。「过来!」岂有丈夫碰不得妻子的道理?刘净心异常的拒绝让他觉得自尊受损。
「不要。」刘净心表情很恐惧,双眼却很空洞。「我不要你碰我……」不要用那双已经抱过别的软玉温香的手来抱她。那样、那样……「我忍受不了!」
「你说什么?!」瞬间高涨的怒火红了野夜龙的双眼。一个男人竟会被自己的妻子忍受不了他的碰触?「你最好说清楚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刘净心音调古怪重复,这回,发出哭泣也似的笑声:「哪有怎么回事?柔得像水的表情不是吗?你怎么都没那样看过我?反正我这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自尊还是要拥有一点的。」她的言语毫无章法、七夹八杂。「求你走开,拜托不要碰我,走开吧……」用尽力气喊到最後,笑声真的变调为隐约的哭泣。
「你在闹什么?」野夜龙赫然发现,她的眼泪会让自己情绪不知所措的激动,同时自尊和骄傲被她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刺伤。
什么柔得像水的表情?她最好给他交代个清楚!不顾她扭动挣扎,他试图捉住她的双肩。
「我说不要碰我!」啪!刘净心竟激动地甩了一巴掌出去。
「啊!」目睹这一切的薇儿终於忍不住也跟著叫喊了一声。从来没有想过,素来婉约的少夫人,竟会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野夜龙?
野夜龙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慢慢的、僵硬的转回脸庞。「你打我?」声音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但伤心难受过头,刘净心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乘机一把撞开他,冲出房外。她跑呀跑著,对一路上擦身而过的下人眼光视若无睹,也茫然、恐惧,混乱得不知道自己要往跑向何处,直到到了饭厅厅口。
「心儿,你怎么迟到了呢?」是莲老夫人先看见她的。「哎呀,你怎么这么……不整齐呢?」
莲老夫人皱著眉头的说词还算客气,刘净心一头青丝是蓬的、一身衣衫是绉的,气喘吁吁的神态好不狼狈,简直像只落水的小狗儿!
「少夫人。」至於另一位列席的年轻小姑娘则紧张地起身行礼。「明儿见过少夫人。」
她就是明儿?原本抓不著焦点的双眼被动的找到胶著的目标,刘净心瞪著这个新人门的小妾。一身崭新的绫罗绸缎,上了妆的小睑带著怯色,那双秀眉和凤眸……刘净心恍惚了,为何那双秀眉和凤眸那么的眼熟?她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
「我是不是见过你?」刘净心呆呆的问,一面也呆呆的思索。
「不,明儿从末见过夫人。]摇头给予否定的答案。
「一定有。」不死心,她急著追问的音调蓦地拔得尖锐。「我们一定见过面的!你明明就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像……像……」双眸蓦地睁圆睁大,刘净心呆了,因为她想到了!明儿看起来眼熟,是因为她长得像——
「来人!」随後赶到的野夜龙的喝斥声随即盖过刘净心的,响亮又急切。
「少夫人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将她先请回房里,晚膳备一份送去。」
刘净心回头看野夜龙,他的表情果决、阴冷,却掩藏不住一丝不想被看穿的恐惧。
***
现在,应该是野夜龙搂著新纳小妾春宵缠绵的时刻吧!
呆呆的躺在床上,闭目却无法成眠,如此以来已过数夜,刘净心脑海混乱得只剩这个较为清晰的念头。
她的相公,正抱著新纳的小妾……
野夜龙,正抱著一个眉眼和自己异母妹子长相神似的小妾……
这其中含义代表什麽?刘净心真不想懂,但却又暧昧隐约的呼之欲出。
咿呀一声,有人不请自来把门推开了,她转头,有些吃惊地发现居然是自己在思索的那个男人。
野夜龙来做什麽?
野夜龙整张俊美的脸孔是冷的、肃的,看见刘净心仍清醒,嘴角一勾像是满意?他动手便开始……宽衣解带?
「你想做什麽?」警觉地拥著锦被坐起,刘净心的神色防备。
瞧他的举止,该不会是……「不要!」刘净心急道。
「不要什麽?」已脱得剩下一条薄长的里裤,野夜龙露出个十分不耐的表情。
他直直走到床边,一膝先曲起跪在床上,俯身要去抱她。
哪知刘净心出手往他的脸庞拍去,抗拒他的贴近,下一瞬间双腕就被他单掌扣住并拉到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