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市郊,清晨时刻,空气清新,薄薄的晨光洒落在坡道上。
规律的脚步踏在柏油路上,带着速度与节奏,踏破静谧的空气,略微轻喘伴随着汗水落下,莫逐日抬手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拭汗,纤长的双腿曲起与伸直的动作充满了力与美,齐肩黑发绾起—露出细致的五官,如模特儿高挑又玲珑有致的身材里在紧身运动衣下,举手投足就像是运动选手般,正确、标准。
“画帝!”一辆从山下疾驶而来的轿车,在接近她身后时放慢了速度,拉下车窗后,里头的人探出头喊。
莫逐日听到这声呼唤,背脊先是一僵,然后顿住步伐,朝天空翻了翻白眼,忍住叹息的冲动回过头。
“优人,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这样喊我的吗?”她非常无奈。
“这是规矩。”绿川优人浅笑,踩煞车换档下车。
“你真是八股,我们是朋友,讲什么规矩。”真受不了,像他这种老派作风的男人不是早该绝种了吗?她手一挥,“下次叫我逐日吧,什么画帝,听起来怪别扭的。”
“你会直呼天王或地神的名讳吗?”优人反问。
“不会。”地神就像她的兄长,又是她师父,天王再痞,也有一定的地位辈分,虽然他们没大她几岁,但她尊重他们,所以从不曾直呼天王、地神的名字。
“那不就得了。”优人微笑,“你现在是永夜的首领,而我是鸿飞堂堂主,公私分明,我们再熟,我也不能直接唤你的名字。”
“谢谢你提醒我最痛恨的一点。”她无力的白了他一眼。
优人明了谅解的笑笑,知道眼前这个小他几岁的女子,背负超过她心境所能承受的压力,当初他之所以愿立息接下堂主一职,除了之前协助明歆火,对永夜集团的商务了若指掌外,也是因为莫逐日与他的亲妹妹琉光年纪相近,既然自己有不错的协调组织能力,不妨助她一臂之力。
他安慰的拍拍她肩膀,“已经一年了,你该习惯喽。”
“习惯,当然习惯!!”莫逐日撇撇嘴,眉一扬,“我现在听到有人叫我画帝,作梦已经不会被吓醒,顶多美梦变恶梦而已,这还不够习惯啊?”
优人噗哧涂笑,“好吧,作恶梦的画帝,你今天早上有三个会要开,给我这个荣幸当司机吧。”
莫逐日叹了口气,她解开发带,发丝散落飞扬,抹去脸庞及脖子上的薄汗,振了振精神,一双眼褪去年轻稚气而展露精光深沉。
“先把资料拿来吧,我在车上看。”她打开车门迳自上车,优人没再多话,倒车、掉头,将轿车往山下驶去。
一年前,天王、地神同时引退,枭鹰堂堂主隐雷随他亲爱的阿娜达定居台湾台北,原先内定鸿飞堂堂主明歆火继位,但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例子活生生上演,最后一刻,他也选择了真爱,跟着亦仙娅天涯海角流浪去,她老哥赤鬼堂堂主莫追风呢,就更别提了,早八百年前就为了个珍.诺里而脱离永夜,至今仍下落不明。
结果,四大堂主只剩她,完全没有选择余地的成为永夜首领。
莫逐日原为、水夜神兵堂堂主,堂内清一色是女性成员,负责科技研发、技术支援,那些黑道上的砍砍杀杀,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从没直撄其锋,一年前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接下的,因为别无选择。
她和双胞胎哥哥追风、隐雷与明歆火,都是孤儿,是地神、天王提拔他们,才有今日的一切。
人世间有些事的安排与转折很奇妙,他们四人一起受训,三个大男生总不露痕迹的保护她,困难危险的工作即使她抗议争取,也轮不到她,但是到最后,被留下来的却是她。
曾经她很讨厌被轻视的感觉,如今她踏上这一步,才知道这几年来压在这些大男人身上的担子有多沉重。
画帝,是地神封给她的名号,她叫逐日,追求阳光的存在,所以永夜不再永夜,而要恒画。封她为帝,是要人不轻蔑她是女流之辈。
然而光是一个恒昼,就有多艰困的压力,虽然她没有地神杀手出身的包袱,但要一个前身是暗杀组织的企业集团完全淡出黑道,谈何容易。
“难道你质疑我的话,我说裁撤就裁撤!”议事厅内,莫逐日忍无可忍的动怒,她一拍桌子,挺直背脊,提高分贝,日气冷冽。
“用不着这么生气,昼帝,我可不敢质疑你的话,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新任赤鬼堂堂主飒魔似笑非笑的勾着唇,邪佞狂妄的气质让他佯装谦卑的“不敢”完全没有说服力。
“就事论事?很好,那我们就就事论事。”莫逐日下颚紧缩,她要自己稳住,不要心浮气躁,“你听到奇非的分析了,既然裁撤赤鬼堂在东南亚的暗桩并入枭鹰堂的分部不会造成任何影响,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哈!我听到了什么?”风魔挑眉,“我只听到一个进入永夜不到半年的家伙自以为是的大放厥词,哼哼——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狗屁!”他边说着,眼角视线还十分放肆的挑衅奇非,但奇非表情冷静—并不为所动。
他嚣张的态度丝毫不把她放在眼底。莫逐日紧握拳,指尖因愤怒而掐进掌心,然而她还没发作,就已经有人先忍不住了。
“风魔,这里是议事厅不是酒场舞厅,你说话最好放尊重点。”新任神兵堂堂主紫绫姬隔着会议桌冷冷瞪向飒魔,为她以前的上司抱不平。
“是啊、是啊,我也正奇怪呢,这里明明就是永夜的议事厅,怎么会有女人像酒店小姐一样对我大发娇嗔,难道是欲求不满吗?”风魔对紫绫姬挤眉弄眼,轻蔑的态度让她怒火中烧,拍桌而起。
“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你真以为大家不知道半年前,是谁害克己死于非命的吗?是你,你这个凶手,要不是你故立息见死不救,克己不会死!”
她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重重一凛。
而风魔听到紫绫姬的指控竟放声大笑,他拍拍手,“很好,尽量拍桌子,我今天才领悟到,原来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拍桌子啊。”一语双关,明贬紫绫姬,暗讽莫逐日,他手一摊,眸光阴邪的射向紫绫姬,“你说是我害死他的,那证据呢?”
“你……”紫绫姬语塞,怒气使她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如果有证据,他也不会至今安坐于此。
御形克己是继隐雷之后枭鹰堂的新堂主,上任不到半年,就在出任务时与地球和平解放机构对峙的枪战中殉职,许多谣言四起,但大都指出是因为风魔的支援延迟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而枭鹰堂与赤鬼堂因此结怨,要是再从枭鹰堂内遴选堂主,只怕心有芥蒂,徒让仇恨怨怒加深,所以莫逐日才向与永夜关系极好的新堂修借将,由奇非接任。
但即使如此,却还是落了话柄,风魔总以奇非为空降堂主为由找麻烦,幸亏这几年经过新堂修的磨练,奇非沉稳干练,无论风魔怎么为难皆不动气,进而稳住枭鹰堂内部,不因赚隙与赤鬼堂起冲突。
但紫绫姬气不过,她年纪较轻,缺乏阅历,沉不住气,而飒魔猖獗的态度像是等着看她能拿他怎么办,她克制不了火大的情绪,手一扬,就要动武。
“够了!要起内讧吗?”莫逐日出声喝止,目光严峻的望向紫绫姬,“绫姬,不要无的放矢,你应该相信你的同伴,大敌当前需一致对外,而不是彼此争斗。”
紫绫姬咬咬唇,觉得委屈,为昼帝说话却反被责骂—她忿忿不平的坐下,眼神却依旧瞪着风魔,而他却只是冷笑着不吭声。
莫逐日继而将矛头转向风魔,“收敛点,风魔,除了针锋相对、嘲讽谩骂外,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如果昼帝指的是黑手党的宴帖,那就没什么好提的了。”他眼色闪烁的耸了耸肩,阴冷的笑笑,“反正已经有人跟你打小报告了,又何必我多此一举。”
莫逐日的眼色沉了下去,风魔也不闪避她的目光。
他轻率、无谓的态度,说穿了就是不甩她,一年来这样的情况越演越烈,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压不住底下的蠢蠢欲动,积压的不满酝酿着急于挣脱的力旦里。
“风魔,你是追风一手带出来的,难道他没有教你从善如流吗?”莫逐日心平气和的开口,双眼紧盯着老是挑战她忍耐极限的部属。
要不是理念不同,风魔还真想为眼前的女人喝采。
厉害!!他都这样得寸进尺了,她的情绪依旧收放自如,适时的维护奇非,却也小藏私的责难紫绫姬,甚至他刻意的激怒,她也容忍下来了。
可惜的是,他是魔不是狗,男人的骄傲与坚持,女人绝不会懂。
“正因为我是风堂主带出来的人,所以才会到现在还坐在这里。”风魔双眸深沉,昭然若揭的暗示,说明了他卖的是莫追风的面子,不是她莫逐日的。
“风魔,你该了解自己的价值不仅止于此,如果只是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杀手,有何荣誉可言?”莫逐日试图说服他,更甚是明示的说:“奇非只是暂时来帮忙的,等情况稳定后就会回美国,你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这是施威,也是加恩。
就算赤鬼堂从、水夜中撤除,他也会是继任枭鹰堂的人选,地位不变,且一旦赤鬼堂与枭鹰堂合并,他能掌握的实权则更大。
“画帝,我值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况且,有些东西不是人人都希罕的。”他笑了笑,推椅站起,“东南亚的据点想裁撤就裁吧,接下来还要裁什么呢?赤鬼堂的支援设备吗?哈,我相信神兵堂堂主铁定乐于配合协助裁撤,我没意见,随便你们去搞,开心就好!”
简直是敬酒不吃硬要吃罚酒,莫逐日脸一沉,气氛僵冷。
风魔拎着外套披上肩,掏出烟咬在唇边,摆着身子就要晃出议事厅。
“等等,会议还没结束。”奇非喊住了他,这是这场会议开始至今,他首度对风魔出声,在这样僵硬的场面,一定得要有个人打圆场。
风魔回头,双手插进口袋,衔着烟,耸耸眉,口气轻松,“原谅我先退场了,恶习的戏码本大爷演不来,你们尽兴即可,至于黑手党的宴帖呢,我赴约就行了,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弄脏了画帝的名声,啧啧啧,那可就糟喽。”
他哈哈两声轻笑离去,这次,没人留他。
风魔走后,莫逐日打起精神继续听完其他三堂的会报,她下了几个指令,然后宣布散会。紫绫姬很快的离开,还对方才的事在生闷气,优人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拍拍她肩膀替她打气,遂也走了开。
揉着太阳穴,头痛的趴在会议桌上,她感到很挫折,枫魔根本拒绝与她沟通,才接手永夜一年,内部就快四分五裂了,如果是追风会怎么做?如果是明歆火,他又会怎么做?难道是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服众,所以才导致今日局面?莫逐日忍不住的怀疑起自己。
“画帝,你要小心。”奇非是唯一留下的人,他刻出息压低声音,“风魔很可能近日就会有行动了。”
“什么意思?”她僵直背脊,警觉的望向他,“什么行动?”
“很难说。”他摇了摇头,“东南亚的据点是赤鬼堂的根基,风魔应允得太爽快,总让人觉得有诈。”
莫逐日神情凝重。一定要起正面冲突吗?都是伙伴,她真的不希望。
奇非看着她,“要我……请主子支援吗?还是通知地神?”他口中的主子是新堂修,前日本山口组少主,现任迅捷航空的总裁。
“不!”她拒绝,这是她的战役,她要自己打。
她不要哭哭啼啼的去向地神搬救兵,也不要新堂修当她靠山压倒风魔的气焰,借用奇非已是最大限度了,她受不了自己软弱,而且她并不打算和风魔撕破脸。
“我会再找他谈的,刀口舔血的生活会比太平日子好过吗?”莫逐日不打算放弃。
“昼帝,风魔不是向日葵。”虽然只进永夜半年,但若要论了解人性,曾经拥有自已帮派的奇非恐怕是最懂得风魔的人。
“向日葵?”她不懂。
“有种人,注定是要活在月亮底下,不屑也不愿让太阳照射,因为一身丑陋残缺将会表露无遗,存在的意义也会崩溃瓦解。我想,佩魔是很服气你的,只是选择的道路不同。”奇非语重心长的解释。
没有归属的地方,如果不在黑暗处,将无处可藏,憎恨比爱还容易,摧毁比建设更快乐,因为大痛了,只好用更深的痛苦去压抑,这就是风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