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好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她恼怒了,忽地扬高声调,「你这笨蛋!她根本不爱你!」
他身子一绷。
「她根本不喜欢你!」李芬妮急切地道,「你知道那天晚上她跟我在花园里说了什么吗?她要我帮她跟你分手!」
「什么?」齐京闻言—震,回过头来,紧紧盯住李芬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没听懂吗?她想跟你分手,还要我帮忙!」
「是吗?」他咬牙,双手缓缓松开怀中激动的少女,慢慢站起身。
夏季晚风从军坡的另一侧悠悠吹来,明明是暖热的,可沁入他肌肤时,却冷凉难耐。
奇怪的冷意透过肌肤,一寸一寸冻上他胸膛,直教他脸色发白,身子亦微微发颤。
他僵立原地,许久许久,连李芬妮负气离去都没发现,直到一声隐约的啜泣攫住了他迷蒙的神志。
调转视线,他意外地在树林间发现一个容色与他同样苍白的少女。
是水莲。她躲在那里多久了?她全部听到了吗?
「齐京。」她哑声唤他,容颜明白写著愧疚。
愧疚?她为什么要愧疚?
他直直走向她,「fanny说的是真的吗?你那天晚上真的跟她那么说?」
「我是……是那么说过。」她眼神闪烁,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可是……其实我是—」话语被截断。
「你说过,你现在只想摆脱我,那并不是一时的气话?」
「我……那是因为——」
她在发抖。
为什么?因为恐惧吗?
齐京发现自己的胸膛更冷了。「你喜欢温泉吗?」
他想起中午她埋在温泉怀里哭喊的那一幕,也许那并不是偶然而已。
「我——」她讶异地瞪大眼,「当然不!你误会了,我跟温泉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我呢?你真的想跟我分手?」他尽力保持语气平淡,虽然一颗心早已提到胸口。
他在期待某个答案,某个能让他的心安定的答案,某个不让他体内如此寒冷的答案。
可她却垂落眼睫,「齐京,我们之间……不会幸福的。」
他失神地瞪她,「这就是你的答案?」
「我只是……希望改变这一切而已。」她痛苦地低语。
「我明白了。」他机械化地应道。
她愕然杨眸,「你明白了?」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沙哑掷落一句後,他转过身,走入苍黯深邃的夜幕中。
昂起头,满天星子眨著眼,欲语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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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伤了他。
看著齐京离去的背影,程水莲强烈地领悟到这—点。
那挺秀的背影不再像从前一般孤傲潇洒,反而蕴著点落寞的味道。
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少年,只是一个寂寞、孤寥、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少年而已。
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优秀,再怎么骄傲,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她,伤了这样的他。
一念及此,程水莲蓦地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自从回到十七岁後,她一直想著的只是如何摆脱齐京、如何改变从前,从没想过她的举动会带给他什么影响。
她没想过自己……竟有能力伤害他……
因为她很喜欢我……她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这就是齐京对她许下婚约的原因吗?只因为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多么自以为是的理由啊!可不知怎地,她却听得心弦震荡,柔肠百转。
因为她听出了这句话中藏著多么深的孤寂!
他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啊,只想要一个完全属於自己的人,想要那个人只看著他,只注意他——这想法也许任性,可细细一想,却很悲伤。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
他的意思是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吗?他肯放过她了?
可为什么她听了一点也没有解脱的感觉,—点也不高兴,反而像被无形的桎梏紧紧纠缠全身?
他要松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这情感的锁链反而愈缠愈紧,绷得她肌肤发疼?
她是怎么了?
程水莲伸手掩脸,透过指缝瞪著腿边的草地,夜深了,夜色昏暗,原本青翠的草地此刻看来一片墨灰。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真、真可笑。」她颤著嗓音嘲讽自己。
明明是她所希望的改变啊!她还心痛什么?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然後强迫自己站起身,缓缓前进。
双腿有点发颤,步伐沉重,她每走一步,便仰头茫然地凝望星空数秒,彷佛有意拖延回家的时间。
也许她真是在拖延吧?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齐京。
她慢慢穿过林子,走上碎石小径,学生皮鞋踏踩著迷蒙跫音。一声、两声、三声……她下意识地数著,藉此安定旁徨心神。
忽地,身後传来一片沙沙叶响,她身子一凛。
是风吗?可她并没有感觉啊。
她定了定神,再前进几步,竖起耳朵细听。
这回,她听见了脚步声,轻柔、细缓,但仍是不折不扣的脚步声。
她试著加快步伐,後面的声响也跟著急促起来:放慢脚步,声响也随之轻缓。
有人在跟踪她!
她全身寒毛直立,屏住气息,心韵惶然。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这乡间小镇的治安应该不错啊,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从不觉得深夜出门有什么不妥。
小镇上大家彼此都认识,很少有陌生人出入,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可现在,却有人跟踪她……
是色狼吗?或者想抢劫?抢她一个女学生?不会吧?这么说是色狼的可能性高些了。
程水莲愈想愈慌张,前额进出细碎冷汗,呼吸跟著凌乱。
她绷紧神经,犹豫了几秒,终於还是决定拔腿狂奔。
她拚命地跑,後面的人也拚命地追,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深沉的跫音,宛如恶鬼威胁著要吞噬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尖叫著,後头愈来愈逼近的声响,几乎扯断她脆弱的神经。
终於,她看到了,前方一个淡灰色身影朝她走来。
「救、救命啊!」她嘶声狂喊,用力挥手,「救命!」
那人听见了,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怎么回事?水莲,发生什么事了?」他伸长手臂,—把将吓得全身发颤的她护入怀里。
「有人、有人在追我。」
「谁?」他抬起头,越过她肩膀巡视後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没有人啊。」
「没有?」她跟著回过头,只见身後一片暮色苍茫,毫无异样。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瞧你吓得脸色都白了。」他俯望她,展袖替她拭去满脸冷汗。
是……齐京!
惊魂甫定後,她才认清揽住自己的竟是她以为早已回家的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色晚了,所以我出来看一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他是专程出来接她的喽?怕夜深了她一个人独行危险,不放心才出来的?
他担心她!在她说了那些刺伤他的话之後,他竟还为她的安危担心!
她该……该怎么办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见她颊畔无声无息滑下的泪水,他有些手足无措,「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放心,没有人追你,而且我在这里啊。」
她不语,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你……别哭了啊,水莲,你忘了我空手道三段吗?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害怕……」她哽咽著。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她仰起容颜,透过泪雾睇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气我——」
他没说话,忽地推开她。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她感觉体内血流—冷。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奶奶会难过的。」他平板地解释,彷佛这就是他出来接她的唯一理由。
但她知道不是的,绝对不只是这样。
「走吧。」他说,犹豫地瞪著自己的手半晌後,才朝她伸出。
她愕然。
「你现在很怕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一点而已。」他声明,俊脸淡淡染上红痕。
害羞了吗?因为主动要牵她的手?
望著他脸上那抹淡红,她有些想笑,可心口—暖,却又蒸融两颗泪珠。
她深吸—口气,柔荑—扬,轻轻搁上他看来厚实坚硬的大手。
月色掩映,拖出两条牵著手的人影,一前一後,静谧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