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台湾十二年后,凌岳终于再度踏上这片土地。
十五岁那年,凌岳与小他三岁的弟弟凌崴,被父母送到美国念书,当起小留学生。如今回来,一方面是为了工作,一方面也想在台湾定居下来。虽说对台湾的印象已经不再清晰,但他总觉得这里才是家乡。
「我好渴,大伟,我要买冷饮!」从中正机场到台北这段路,凌崴已经被台湾的酷热烤得心浮气躁,虽然车里已把冷气开到最强,他还是烂泥似的瘫在后座,一副垂死模样。
正在开车的经纪人透过后照镜看见凌崴的死样子,脸上浮现三条黑线。「形象、形象啊!凌崴,别忘了你可是古典音乐界的小提琴金童!要是你这鬼样子给你的乐迷看到了,我们的演奏会门票和cd说不定就少卖出好几成。」
凌崴一听,脸色不爽。
「难道你是暗示我靠脸蛋吃饭?」他能够当上纽约爱乐管弦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凭的可是实力和才华,别把他和偶像明星混为一谈!要是那些乐迷只因为喜欢他的脸皮而来捧场……哼!那他凌崴宁可不要!
「冤枉啊!我的大少爷,我哪有这样讲?你也知道,这年头就算是古典音乐巨星也得比照流行歌手做宣传啊!」凌崴的任性与孩子气常把大伟整得叫苦连天,但是他自己却认为那是「音乐家性格」。
「还说咧!你对我要求一堆,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对我哥就放牛吃草!」这一点,他可是记恨很久了。
他想蓄长发──不行!偏偏大哥就可以;有一次他看到一连熬夜几天作曲的大哥,胡碴没刮的样子很性格,他想仿效却反被训一顿,不只如此,大伟还拿着刮胡刀亲自伺候。这不是差别待遇是什么?
凌岳听见弟弟又开始拗脾气,浓眉一蹙,伸手就是一记爆栗。「你有完没完?不是说口渴?我看你废话倒是挺多的。」
「噢,好痛!」又打他头!
凌崴揉着额角,瘪着嘴不敢再造次的模样,让前头的大伟偷笑了好一会儿。
所有人都知道,凌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才华洋溢的作曲家大哥。
凌岳可是音乐界赫赫有名的新锐音乐剧作家,纽约时报还说他是「新世纪的安德鲁.洛伊.韦伯」。
他从小看着哥哥在音乐界一步步崭露头角,对他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之所以会对音乐产生兴趣,凌岳绝对是一个重要关键。
也正因为如此,凌岳就成了凌崴的克星,在弟弟行为太超过时,扮演煞车系统和调整方向的角色。
「太好了,这里有家便利商店。」大伟强忍笑意,把保母车往路边一停,回头问,「我下去买饮料,你们要喝什么?」
「我要宝矿力,越冰越好。」凌崴立刻要求。
「凌岳呢?」
凌岳的视线从窗外懒懒调回。「一样。」
大伟点点头,下车买饮料去也。
今天气温三十度,青天高高,白云少少。凌岳看着车窗外的艳阳天,忽然很想吸一口故乡的空气。
他推开门,一阵热气猛地从外面袭来,他身边的凌崴突然像被针戳了屁股,猛地从椅子中惊跳了下。
「大哥,你想干嘛?」他扯着他的衣服。
凌岳回头,挑起一边眉毛。「没想干嘛,只想下去走走。」
凌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大哥,你疯啦?外面那么热,出去会被活活晒死啊!」他露出一脸生不如死的模样。「厚~~我几乎可以感觉鞋子踏上柏油路面,那滋滋作响的声音……mygod!那实在太恐怖了,大哥,你快把门关起来,等一下冷气都跑掉了!」
凌岳被弟弟夸张的表情逗笑。「你以为在煎牛排吗?」还滋滋作响咧!「你不想出去就待在车里,我一个人下去。」
说着,他跨出保母车。
一走出冷气超强的车子,台湾初夏的暑气就朝他包围而来。他深吸口气,感觉手臂上的毛细孔都张开,舒畅无比。
忽然一阵清风徐来,挟带着一张红色纸片飘过他眼前。凌岳瞇眼,觉得那张纸片有些熟悉。
他往前走几步,那张纸片没了风儿的吹拂,软软的跌落他脚边。
凌岳弯下腰,手指才刚碰到地上的那张纸片,蓦地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朝他跑来,然后是一个女孩子娇脆,但带着些许紧张的嗓音。
「那、那是我的!」
凌岳霍然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这个闯进他视线里的女孩,有一张小小的脸蛋,细细的眉,小小的嘴,微翘的鼻,粉嫩的双颊因为奔跑的关系漾着红晕,像诱人的水蜜桃──不过不知沾上什么,脸上有两小块褐色的污渍,却分外可爱。她看着他的表情显得有点迷惘,又带着点好奇,好象跑进仙境的小爱丽丝。
花蕊怔怔的看着凌岳。
她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他蓄着打了层次的及肩长发,一袭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有种艺术家的潇洒不羁,可是他又有双魔法师的眼睛,黑色的眼瞳中有种奇异魔力,会把人催眠。
当他用那双眼凝望她时,花蕊突然抱着酱油倒退两步,觉得不知所措。
凌岳忽而勾起唇角,笑了。
他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花蕊的门票。「妳说……这是妳的?」
花蕊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紧紧的。她说不出话,只好点头。
「纽约爱乐管弦乐团的特等席门票?」凌岳端详那张纸片,一抹笑意破除了深邃黑眸的魔法。「妳喜欢管弦乐?」
花蕊又点点头。没错,她最爱管弦乐,意外得到这张门票,她心里好开心。
「妳很紧张吗?」凌岳的声音带着笑。「还是妳不敢跟陌生人说话?」
「不是的……」花蕊脸红,好象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
凌岳没看过这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在美国生活久了,他早就习惯美国女孩的开放与大胆,说真的,他还没遇过只是和陌生男子讲话就脸红的女孩。
「妳花那么多钱买了特等席的位置,可见是很喜欢这个管弦乐团了?」看来台湾方面的宣传做得不错,他们才刚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就遇上一个超级乐迷。
「不是的……」
「不是?」他扬眉。
她突然一阵心慌,双手乱摇。「啊!不是!不、我说的『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天啊!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花蕊的小脸更红了,发现他唇角的笑弧扬得更高,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是说……其实……票是人家给的。」
「哦?」他无心地往前站一步,眼神浮现一丝兴味,微侧着轮廓优美立体的脸庞,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很喜欢这个乐团,我看过几场电视转播,他们每一个都表现得很精采。」谈到她衷心喜爱的古典音乐,她眼睛发亮,那光亮比太阳更灿烂。「我记得有一回他们演奏斯拉夫舞曲,其中有几段节拍好快,我看着那位亚裔第一小提琴手──williamling的手指在弦上飞跃,追逐着旋律,我心里好激动……」
凌岳目光柔了,他忽然发现她的表情生动,笑容甜美,谈论着音乐,好似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她说什么,其实他没听进去,他承认他分了心──为她清灵娇脆的嗓音。她有副天生的好嗓音,就像是悬挂在屋角的风铃,每当风儿拂过,就带来舒服的旋律。
「演奏会那天,我也会去。」他低下嗓音,蓦地伸手摩挲她的脸颊,拭去她脸上那两小块碍眼的污渍。
什么也不晓得的花蕊没想到他会摸她的脸,一时间竟僵硬得不敢动弹。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好象是音乐家的手,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好闻得令她心跳加速,胸口发紧。
幸好短短几秒之后,他收回了手,但这片刻也足以令她脸儿红红。不用摸花蕊也知道自己脸颊烫热,都可以去煎荷包蛋了。
他把门票还她,低柔道:「我期待再见到妳。」
他的气息扰乱了花蕊,不安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她害怕这种感受,好象她再也控制不住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我……我要回家了。」花蕊慌乱地把门票收起来,不再看他一眼,抱着那瓶瓶身摔得凹陷的酱油跑向单车停车处。
目送着花蕊跑开,笑意深深的留在他眼底。
天哪!他怎么了?居然像个无聊的登徒子一样,去挑逗纯情少女?他这辈子还不曾这么轻浮过,最后还把人家吓得落荒而逃……
大伟从便利商店里走出来,手上抱了一堆冷饮。
他看见凌岳竟走出车子,脸上还挂着笑,大惊小怪地腾出一只手,指着他嚷道:「凌岳!你……你在笑?!」
凌岳似笑非笑的瞪他一眼。「你又不是没见我笑过。」
「不是啊!你要是肯用现在这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去应付纽约百老汇剧院的那些老板们,就不会被冠上『难搞』这两个字,谈起合作案时也会顺利点啊!」
凌岳仰首发出短笑,拍拍他的肩膀。「大伟,现在你该知道我们雇用你的原因了吧?」
「唉~~经纪人真命苦!」大伟哀悼自己的歹命。
工作以外的事,概不负责──他们两兄弟虽然个性南辕北辙,不过这一点倒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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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音乐厅外,人车川流不息。
开演前二十分钟,后台里工作人员忙进忙出,舞台监督忙着确认所有细节。
一身笔挺燕尾服的凌崴一面对着镜子调整脖子上的领结,一面向兄长抱怨着,「哥,你不是说要来听我演奏?可是你连看也不看我,未免太敷衍了吧?舞台下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凌岳薄唇轻扬。「没什么。」
鬼才相信咧!
凌崴被惹得好奇心大起。
「借过,我也要看。」生性爱凑热闹的凌崴把大哥挤到一边,掀起布幔一角朝观众席窥探。
「那你慢慢看,我不奉陪了。」凌岳拍拍弟弟的肩,潇洒走人。
「奇怪……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凌崴猛一回头,赫然发现凌岳已经走远,慌忙叫道:「喂~~大哥,好歹告诉我一下,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哟厚!大哥喂~~」
大伟一看见凌崴要出去,立刻扯住他的后领,目光危险的问:「要上台了,你还想去哪里?」
「放手啦,我有话要问我大哥……」
「有什么话等表演完以后再说!」
就在凌崴和大伟拉拉扯扯时,凌岳早就走得老远,独自到二楼的观众席上。
居高临下的位置,使他可以将整个舞台和一楼纳入眼中,在等待演奏会开始前的数分钟,所有来宾已就定位。
凌岳很快的发现了花蕊的身影。
上回帮她拾起门票时,他就记住了她的席号,方才他在后台也特别注意这个位置,果然在座无虚席的观众席间找到她的身影。
灯光闪了两下之后,缓缓地暗下来了。唯独舞台灿亮,布帘拉开,所有的聚光灯都聚焦在那世界知名的管弦乐团上。
掌声如雷,指挥家带着笑意朝观众席鞠躬,而后开始指挥乐团演奏韦瓦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
「四季」第一号协奏曲--「春」的旋律回旋在国家音乐厅中,那活泼轻快的音符彷佛会跳舞一般,使得舞台下的听众们不由得露出愉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