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来填表签字吧。”
减刑的事情很顺利,我被减了3个月,四哥被减了4个月。按这样的时间算下来,到明年七八月份的时候我和四哥就可以先后出狱了。四哥分析说本来按照法律我俩都是不列在减刑范围内的,但是这次的事情要是不报的话,那对看守所的改造工作肯定没什么好处。换句话说:别的犯人看着这么大的立功表现都不减刑,谁还有继续立功的动力?
回到监仓之后四哥本打算庆祝一下,但是考虑到我又要被派到灰楼去陪护,所以只好说这几天先在厨房多寻摸点东西,等我回来的时候好好闹一下。我说没事,四哥你就先庆祝不用等我,他一摆手说这可不行,这件事儿是咱俩一起办的,怎么能我一个人单独行动?
收拾好东西之后不到中午我就被方队带出去了,临走时我带了几包烟,又拿了点吃的东西。方队说其实你不用拿那么多的,这次你要陪的人家里亲戚朋友特别多,拿来的东西都够他在看守所吃两三年了。我说那不一样,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看守所这个地方,还是矜持一些比较好。说完这话我忽然发现,自己进入到这个大熔炉不到半年的时间,居然也开始变得油滑了。
等到了灰楼我才发现,我要陪的人居然还是上次忽然停止执行的张启岳。他一看到我马上笑盈盈地站起来,“不容易啊小兄弟,我当我这辈子见不到你了!”我也赶紧迎过去,“张哥,真是没想到!”身后的管教一皱眉,“你俩别整这久别重逢的戏了!赶紧该干啥干啥!张毅虎这几天你负责照顾一下张启岳,他戴着镣不方便。”
我点点头,“就我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两个劳动号的杂役,一会儿就过来。”说完,管教锁上门走了。
管教走后张启岳把我拉到铺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盒中华扔给我。我愕然了半天,才问:“这么好的烟,号里杂役不会扣吗?”
他爽朗地笑起来,“烟这东西,在看守所你得看是给谁送。你看新来的那些没名堂的人,连两块钱的烟一天都抽不上一根。可敢扣我烟的杂役在石铺山还没出来呢!管教又不会扣东西,杂役又不敢扣,所以能到我手里很正常。”
我羡慕地点点头,说:“我虽然还没被扣过东西,但是要是真的进来中华,我估计早就没有了。”
他看看我,“你刚进来没被扣过东西?”
“没,当时四哥特别跟我的号长交代了,后来又跟他到了一个班,所以肯定没有人扣我东西。”
“哦……”他一点头,“我忘了,你和臧老四一个班。”
“哥你认识他?”
“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没见过。以前我在外头的时候,很少去跟和我没有利益关系的人打交道的。”他把一支烟放在嘴里,并艰难地用戴着铁箍的双手拿着火柴点燃。
我顿时好奇心大起,“哥,你跟我讲讲四哥的故事吧?我进来之前就是个小技术员,l市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了看我,笑着说:“都跟你说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可以,有些事你就不能知道。不过臧老四倒是没什么了,跟你聊聊也没大碍。对了,你是咋认识他的?”
“我上学的时候他在我们学校附近开个书店,里面的一些教辅都挺便宜的,所以我总去他店里买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我爸到学校来看我,说要顺便给我买点书,我就把他带到了四哥的书店去。结果四哥一看是我爸,非要拉着我爸喝酒,这样一来他俩也成了朋友。这次我进来他一看是我,就特照顾我。”
“你爸做什么工作的?是干部?”
我一摊手,“没什么,就是一个工人。在工厂半辈子了,啥官都没当上。”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臧老四我早就听说过。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摆摊卖书,三教九流他都认识,而且关系都处得不错。但是你家是c市的,而且你爸跟他也没什么利益关系,他能交你爸这个朋友也算是挺怪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也不奇怪。我听说他跟l市南区的一群民工还打得火热呢!我在外头的时候有一次在南区办事,发现他从一个挺高档的小区出来之后就直奔工地跟民工喝酒去了。这样的人挺圆滑,谁都不惹,出了事谁都给面子。”
“四哥以前做什么的啊?你怎么会听说他呢?”
他叹了口气,往外看了一眼天空,“这个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十几年前l市虽然混混多,但是真正能称得上黑社会的却根本没有。后来我们几个人一起带着混混们争地盘的时候,大家都憋着劲要一口吃个大胖子。但是那时候全国严打特厉害,比83年虽然差点但也有限,硬碰硬了几次以后几个人手下的兄弟们抓了一大半。后来我们就觉得那个当口要是再暴力解决肯定得出大问题,连自己都保不住。所以我们就开始玩儿脑子,划地盘、划行业。那个时候臧老四还是一个在路边摊卖书的小年轻,卖点盗版书、黄书啥的挣钱。后来有一次狗癞子上街,要收臧老四的钱,结果让臧老四给砸了一顿。开始我和海哥、刘皇叔都觉得老四这次完了,结果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居然在狗癞子的地界儿开了个小门面专门买书!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臧老四虽然就是个卖书的,能耐本事可大得很呐!你看他在大学城附近卖书吧?那是我的地界,我们也很少有人去招惹他的。”
我迷茫地看着他,“那他到底啥背景啊?”
“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叫做l市的黄河水再深,都没有臧云龙的城府深。他反正是什么人都交,什么人都能成他的朋友。所以他到底啥背景咱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这个人不好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