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许宏格外地安静,只是不停地吃东西。我从床下找出来的四根火腿肠、两包方便面、两瓶可乐和一包“一支笔”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内被他消灭干净。到了凌晨2点多的时候,我只好由从床下找出一瓶可乐和自己的一包环保白沙递给他。
他抱歉地冲我一笑,“对不住了兄弟,我心里一害怕就喜欢抽烟吃饭。要么就是干家务活。我杀了人之后自己去饭店点了一桌人家的结婚席,一个人全部吃完。回家又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洗了一遍。”我笑说你这不错,自己亏不到自己,家务还全给干了。他尴尬地低头叹气,半晌才说:“兄弟你这是笑话我了,不过你对我这么好,咱俩就好好唠唠吧!反正明天早上我就得见阎王老子了。”
我说好吧,你要愿意聊,我奉陪到底。
以往和死犯聊天,内容无非就是小时候如何了,为什么犯罪了,案子是怎么发的,自己是如何被逮捕的等问题。可是许宏对于这些却避而不谈、遮遮掩掩,每次一提到有关“家”的话题时,他就刻意回避。聊天的内容除了自己上学时代之外,剩下的就都是在看守所一年多以来的见闻。我本打算问问他个中原因,但是想到明天兴许他就离开这个人世了,所以既然他不愿想起,那还是别强求的好。
我和许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地就转到了上次暴力越狱的事件。许宏说:“我听说上次你们七班全班都集体立功了,事情办得真是漂亮!但是这个屁股不好擦干净啊!”我赶紧问你指什么,他笑了笑,凑到我耳边说:“你们班我看出来了,就你自己是没在社会上混过的。你知道这里头为什么四哥说话这么管用吗?这就是连带关系!并不一定说四哥以前在外面是开书店的,认识的人多,而是这个里肯定是有一定的利益关系在里面。四哥为什么在里面吃得开?因为他在外面就吃得开;为什么在外面吃得开?因为他身边的人吃得开!你看着咱们这个石铺山看守所里有好多人都是因为不同的案子进来的,互相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可真正寻到根儿的话,这些人都能找到联系。你看过《古惑仔》吧!你别看东星和洪兴的混混那么多,归根结底不全都是蒋家的人说话有用?这次越狱的事儿你瞅着是老腻子在这里弄,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能联系在一起的!等你出去之后,虽然说就把老腻子和这次参加越狱的人给避开了,可真正的根儿你根本避不开!”
我赶紧问那你是觉得老腻子身后还有人?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许宏说有人这是肯定的。别说老腻子了,就连四哥身后都有人。这整个就是一个大圈子,每个人都有其中的作用。但是具体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你相信我的话,越狱的事肯定后头有个大人物。我不以为然地说你这说法就夸张了,你把这l市干脆就弄成一个黑帮天下了!许宏摇摇头,“我可不是在这儿吓唬你。打9岁开始我就出来跟着街里的黑子混,这里头的道道太多了。反正你就记住一句话,我听说你家是c市的,等出去之后哪儿也别去,赶紧回家!”
我说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再怎么说咱这儿又不是香港,不是美国。你当黑社会就那么猖狂啊?他说:“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我今天最后一天了,待在七班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但是我就是觉着你这人好交,够朋友!要不然谁跟你说这些啊?你认识四哥只限于知道他开个书店,你上学的时候在他店里买了很多书,他又认识你爹这么多吧?深根儿的东西你知道不?”我心一沉,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的事儿的?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腿说:“兄弟,别说这事儿了。你不是还有个对象,叫马兰的,在l市三小学的吗?你的详细情况现在好多人都知道,还用得着你告诉别人?”
“那你是听谁说的?”我试探着问他。
他摇摇头,“随便耳朵里传进来的,有些事深的我也不好跟你说,我不清楚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是不是?反正前几天我在我们班的时候,有个从三队调过来的小子都知道你的事儿!所以现在你就记住一点,出狱之后l市的谁都别联系,出了监狱大门赶紧让你家人开车来接你回家就是了。”我笑说着我不怕,咱至少还有警察呢,警察能保护我的!他扑哧一下不屑地笑出来,说你也太天真了。警察能保护你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你还是想着自保吧!我还想问什么,他一摆手,“我想睡一会儿了。要是明天早上真的上路,我连上法场的精神都没有。”说完,他黯然地站起身爬上了床。
看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许宏,我没有了丝毫想睡的感觉。分析他刚才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的确,四哥为什么会在号里认识那么多人?而且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给他那么大的面子?难道真的会像许宏说的那样,流窜在社会上的黑恶势力,真的也可以延伸到看守所里?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可以把这样的力量延伸到石铺山,倒也不是不可能。这里本来就是汇集了罪恶的所在,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静心地改造。那么假如四哥真的也涉黑,那他为什么会制止越狱事件呢?还有,为什么我的一些监外的生活会那么清楚地被别人了解?我问过四哥,他应该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会是谁告诉别人的呢?会是刀疤吗……
对了,刀疤怎么样了?!
我猛地一下担忧起来。上次潘队说刀疤这次可能是没有什么希望了,那么如果天亮了这一批人真的要上路的话,那我岂不是连刀疤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要是见不到刀疤的话,很多事情无法得到真实的答案,我根本就无法将自己从越来越深的旋涡中自救。
我开始焦急起来,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苍蝇看着局促不安的我问:“大学生,你这是咋了?明天早上走路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早上走不走还不一定咧!”我说你怎么知道明天早上不走?苍蝇一摆手,“每年国庆节之前执行的日子虽然就那么几天,但是还是有误差的啊!潘队下午来咱们号聊天的时候,可连多几句关心的话都没问许宏!这看着根本就不像早上要上路的意思啊!”
“哦……”我点点头,这才稍微放心地坐下。苍蝇扔给我一支烟,“行了,抽了这根烟你就小睡会儿吧!把刘东喊起来跟我们值班就行了。我估摸着天亮要是不走的话,那明儿早上一定走定了。”我叹了一口气,“要是天亮不走最好,我得见见刀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