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下脸上的黑巾又问:“没想到是我吧?”
云霓挤出一个惨淡的笑道:“是没想到,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英雄。现在请小英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把孩子接下去,我实在……实在抱不住了。”
关千剑道:“还是把你先接下来吧,你往下跳,我可以把你抱住……”
云霓很夸张地飘来一个白眼。
他知道错了,改口道:“要不你把孩子滑下来让我接着,然后等我去借个梯子再度你下来?”
云霓头向后仰,几乎整个人躺下去,只靠一边手肘支撑着道:“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吗?”
关千剑虽然确实有点小心思,但被她说得这么严重,又觉得冤枉,叫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狗咬吕洞宾!我也很想帮你把孩子接下来,只是我上不来,还有什么办法?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吗?请教请教。”
云霓闭上眼睛细声细气道:“那么多人都被你杀了,你敢说这么一座小小的亭子能把你难住?”
关千剑存心抬扛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亭子拆掉?”
云霓蓦地拿手按住腰眼呻吟道:“哎哟,我好像不行了,好痛!这个孩子就麻烦你了,找个富裕家庭,叫人收养……”关千剑看她交待后事的样子,心中一凉,颤声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怎么不早说!”
他看云霓只是闭着眼睛摇头,慌忙溜下马来,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地上转了两个圈,朝来路跑去。跑了几步又转回来,自语道:“来不及了,等到把梯子扛过来,人都断气了!”他又伏在马身上,两手按着一跳,却没坐下,而是双脚落在马鞍上。这样一来,胸口就在茅檐以上,他伸出来手喜道:“你自己挪挪窝,我抱你下去。山那边有个大夫,骑马过去很快……”
云霓索性躺倒,把脸转向一边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你抱,我情愿死在这里。”
关千剑一听这话,动了真怒,加之心中焦急,吼道:“为什么?我身上脏吗?你嫌弃我!”
他不管那么多了,决定先斩后奏,用力一跳,膝盖落在茅檐上,上身往前一趴,一个熊抱,扑向云霓,意欲把她拉进怀里,不曾想膝下一滑,衣角都没摸到,下巴先磕在茅檐上,同时下半身全吊在空中。他两手各抓一把茅草,手肘顶在屋檐边缘,暂时稳住,脚下乱踩,可就是落不到鞍上,扭头一看,马儿早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好啊,好啊,屁股要开花啦!”
当关千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却看见云霓探出她可爱的小脑袋欢呼。
他刹那间明白,云霓并没有受伤,正要反唇相讥,她“啊”地一声惊叫,从屋檐上滚了下来,看样子也是屁股着地下场。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关千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怕她摔得太惨,以屁股为中心,将身子一顺,垫在下方,更弹起数尺,将她接住。
这一次落地滋味可与前不同,背后虽然完全失去知觉,前面却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他眼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大笑道:“这下不仅屁股开花,还开了两朵……”
云霓怀中的婴儿本来已经睡去,这时又被振醒,哇哇大哭。她一掌拍在关千剑紧紧箍着她的手上,叱道:“你还打上结了,松开!”
关千剑道:“明知道打上结了,你倒是帮我解开呀,我只有这两只手。”
云霓道:“不许耍赖!想我骂人是不是?”
关千剑听她语气转严肃,不像开得起玩笑的,只得把手分开。
云霓受到惊吓,力气反而恢复不少,小心护着怀抱中的婴儿,利索地翻身爬起来,在关千剑背上狠踢一脚道:“让你淘气!姐姐是给你欺负的吗?”
等关千剑也哼哼唧唧爬起来,她一双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笑容可鞠迎上他道:“算你良心还不坏,知道在下面给我垫着。不然我没被王家的两个忤逆子烧成灰,也要摔成好几块,结局一样惨不忍睹!”
关千剑有个毛病,要被人贬低或是臭骂一顿,他都能面无愧色,一听到别人的夸赞,非闹个大花脸不可。虽然云霓的话连感激的意思都很委婉,他还是有些抵受不住,唯知道傻笑。
云霓并不在意,径直到他面前,环绕着婴儿的手臂向上一抬,蹭到他怀里,命令:“接着。”
关千剑慌忙伸手。
就在他的双手钻进云霓怀中那一团温热里时,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我们俩的孩子,”他想:“我该叫她孩子他娘,她要叫我孩子他爹,嘿嘿,呵呵。”念头一边转着,眼睛落在云霓脸上,透露出无限柔情。
云霓自己似乎也想岔了,更兼抬眼碰上他灼热的眼神,一张俏脸无声无息地涨红,急急忙忙把手从关千剑手底下拔出来,背转身小声嘀咕:“这人怎么这样!”同时又把嘴唇咬住一些,害怕它们跑得没边。
关千首次与一个美貌女子眉目传情,看到她不胜娇羞而又芳心暗许的模样,神为之醉,魂为之销,只想不顾一切傻笑一场。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云霓很快调匀呼吸,回复镇定,转过脸来道:“现在是该我问你,——你这一天之中连救我两次,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总该有所表示吧,这个大胖小子送给你,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对待他?”
关千剑急道:“这个我可受不起,我不要,坚决不要!”
云霓不依道:“为什么不要?嫌我礼太轻,没有诚意?”
关千剑道:“可以这么说,他又不是你生的。”
云霓柳眉上剔,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骂道:“少跟我蹬鼻子上脸!信不信我不理你?”
关千剑挨了打骂,心里却是甜甜的。他感觉到她这一巴掌柔弱无力,就像是为了给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而她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给他们之间,平生几分亲近,好像两人相识已有许久许久。
两人回到幸免于难的亭子里坐下休息,云霓笑道:“李厚德翘了辫子,李府的门也用不着人看了,你打算去哪里呢?”
关千剑道:“我本来就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给他看门,我另有要事,正要往六如门走一趟。”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去六如门?”云霓瞪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股嘲弄人的意味,仿佛关千剑突然变成一只猴子或是一个女人,令她无法相信,而又觉得十分滑稽。
“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关千剑知道又一次被轻视了。
“你去那倒霉地方干什么?让我猜猜吧,你一定是听说六如门是江湖第一大剑派,武功无敌,想去拜师学艺是不是?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啊,现在是……”
“你看不起我?”
“没有谁看不起你。我的意思是你跟本进不了他们的门,不但进不了他们的门,连方圆百里内都休想靠近。”
“那还不是看不起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难道我就那么差劲,不但进不了人家的门,还连靠近都不敢?”关千剑又开始气呼呼的。
云霓也来火了:“看不起你又怎样?谁说我非得看得起你?我就是看不起你。你要去,你去啊,你喜欢去送死,我不拦你。”
“怎么我去六如门就成送死了?难道我长得像小偷,他们一见了我,不分清红皂白就来和我喊打喊杀?”
“呵呵,”云霓被他的话逗笑了,“你长得像不像小偷,那可不好说。不过,我也没说要杀你的是六如门的人。六如门被围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现在就是一条狗想从六如门口经过,恐怕都会被当作信使拿住杀了,更不用说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正、鬼头鬼脑的大活人。”
“什么六如门被围?”关千剑来了兴趣,不计较她完全不符合实际的评断:“你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