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皮草,香港地哪用穿皮草?不过是为了显示她多富贵。还有,她戴一只钻戒,有我的橡皮擦那么大。”詹小美气鼓鼓地说完,垂下眼,想想又道,“她靓过港姐明星,靓过阿妈。”
七姑念一声佛,“小小姐受过那许多委屈,终于苦尽甘来熬出头。”
“她有什么委屈,她不知多幸福。”小美咕哝。
七姑急急问:“她对你说了什么?快讲给七姑听。”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不挂念我,她说有苦衷。”詹小美沮丧,“我说要走,她也不拉住我,反而问要不要叫出租。”
她恨恨跺脚,“我好失望,也很讨厌她。”
“小美小姐,不好怪家姐的,她的确是有苦衷。”
“那你们说啊,不讲给我听,我如何明白?”
七姑讷讷收口,只是叹气。
“七姑,你爱她多些,还是爱我多些?”
“都是我带大的,都爱。”七姑揽住小美,“她比你吃的苦多很多,小美小姐,不好呷醋呢。”
詹小美回抱七姑。“七姑,你再讲讲,家姐以前是怎样疼惜我的。再讲一遍。”
“她第一次抱你,手震震,怕跌坏你。有次她哄你笑,比划说‘一只手指,两只手指’,你那时未满一岁,哪里会算术,越哄越哭,你家姐呆头呆脑,不知怎样是好。”七姑和小美一起笑,“她那时也很小呢。”
“我阿妈呢,那时她在做什么?”
“大小姐啊?大小姐很忙的。”
“她没有抱过我?她不爱我是不是?”
“她很爱你的,只是要赚钱养家,没有时间。”
“可是养家有爹哋啊。”
“养一个家,几张嘴,哪有那么容易?”七姑叹气,“她若是不忙,一定会很爱你,也愿意抱你的。我们小美这样可爱。”
“七姑,是不是因为家姐不是爹哋亲生,所以爹哋对家姐不好,家姐才跑去英国?像我同学那样,她后妈很坏的,时常要她带弟弟,带不好会饿肚子不给饭吃。”
重复了千百遍的对话,忽然多出条问题。七姑头疼不已,“靳老板很好,大家都很好。该睡觉啦。”
詹小美打了会盹,听见门外车声,她悄悄起床,和前一晚一般,继续听壁角。
只是很久没有声响,除了都彭火机偶尔啪啪一两声,爹哋和平安叔不知对坐着,抽了几支香烟。
随后有电话铃响,听见爹哋唤“笑棠”,她不满地噘嘴。
一直是舅父在说话,爹哋静听许久,最后结束时只说了一句“就这样。”
起居室里又恢复寂静。詹小美犹豫要不要溜回去睡觉,平安叔开口:“大圈哥,这是将阿嫂越逼越远。”
阿嫂?小美凑近些。
“那该怎样?今日在酒店门前,你没见她表情。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穿婚纱嫁给那个药煲病鬼?”
“当初放手时,预料得到会有今天。”
靳正雷恨极无法发泄,来回踱步,冷声道:“不要给我看见,看见我无法忍受。”
“他们已经同居三年有多。”
“那是我的女人!”
靳正雷暴喝一声,楼梯角的小美身形一震,可这震惊远远不及心中狂潮,她死命捂住嘴,只听她爹哋停顿片刻,继续怒骂:“我的女人要嫁人,要我说恭喜?”
话毕是茶几倾倒,玻璃碎裂的声音,小美捂住嘴巴的手移向耳朵。
死寂中,何平安起身道:“大圈哥,我言尽于此。阿嫂曾经被你逼到无路可走,不要再错了。”
靳正雷侧头看他,眼神阴鸷不驯,缓缓道:“既然错,那就错到底。”
一场订婚宴,无数准备工作,万幸早已预定了酒店,否则时近年底,即使是丁家,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场地。
美若见完丁家所有亲眷,又和露薇赶到文华,检查订婚宴的布置。和她神情相反,露薇和大嫂精神奕奕,丝毫不见倦色。
世家望族不是单纯靠钱堆砌而起,最起码三代熏陶,才能令人在她们的位置上游刃有余。美若自认还是老而旧的牛津更适合她。
回了半岛,她踢掉三寸高跟鞋,伏在床上,默数归期。接完维恩的电话后,又有电话响起,酒店服务生问:“詹小姐,有位詹笑棠先生想见你,在大堂等候。”
美若沉吟,随后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他。”
清早她被敲门声惊醒,詹俊臣面色冷肃,说道:“美若,来我房间。”
詹家包下酒店半层楼,其中几间套房为随后而来的大舅妈和大姨妈两家人准备。美若收拾好自己,踏进詹俊臣的房间。
姨妈姨丈默然坐在厅中,见她进来,好脾气的姨丈端起笑容,姨妈俏脸带煞,胸脯起伏。
美若悄声坐下,詹俊臣将桌上一叠报纸递给她。
报纸被翻看过,最上是娱乐版,头条赫然一排红色大字“船王之孙携美归港,谈婚论嫁实为冲喜”,下面是当日维恩陪她走进婚纱店的配图。
美若匆匆扫一眼正题,内容讲诉维恩病弱,大限将至,将丁家描绘得很是不堪。
“维恩告诉我,丁家早已和新闻界打过招呼。”
“再看底下。”詹俊臣示意。
报纸之下是几份市井报摊常见的周刊杂志,以她或她和维恩的偷拍为封面,标题导语更加惊悚:“黑帮少妇洗底牛津,摇身一变嫁入豪门”,“病弱豪门公子英伦为美倾情,不惜家人反目誓做火坑孝子”,“船王未来孙媳过往大揭秘,母女共侍一夫年幼未婚生女”……
美若如堕冰窖,定定神,颤着手,打开那本《黑帮少妇》细看。
撰稿人对她极为熟悉,细数她阿妈未婚生女,如何谋生,如何辗转嫁给辉煌影业公司大老板,又描述靳正雷身家背景,接着分析庇理罗退学事件,字里行间无不在影射她被靳正雷猥亵侵犯,母女共侍一夫。列举小美降生,以及小美生母的种种疑点,最后写到得偿所愿的靳正雷,在七年多前送她去英国读书。
一番谎言被编造得天衣无缝,连某某佣人司机佐证,时间关系也能一一对应。
她干笑,越往下看,笑声越大越放肆,直到提起小美,提起圣保罗医院,她忍无可忍,将手中报纸杂志尽数丢出去。
眼泪同时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