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去吧。”
他本来就已经辟谷,对口腹之欲没有要求,之前吃了那么多年,不过是为了陪夏朗。
“拿下去吧。”
而且他看到一人份的饭菜就觉得不舒服,根本没有胃口。
“拿下去吧。”
纪无尘满脑子里只有自己冷淡的说把餐盒拿下去的样子,而他想努力回想起来每天的餐盒菜式,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
他跟夏朗“冷战”了多久,那“一人食”就送了多久。
而他,仅仅是打开盖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被他忽略的每一份饭菜,是不是都和要一个时辰一刻不停的搅拌的碧梗米粥一样珍贵?
不,更珍贵的是做饭的那人,那颗真心。
他有什么资格怀疑夏朗长大了开始疏离他了?又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师尊?又有多可笑才会怀疑夏朗变得人情世故了?觉得他是收受了膳房的“贿赂”?
夏朗把他的真心一天一天的捧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以最世俗的想法去揣测他。
他不配做夏朗的师尊。
最后纪无尘的目光定格到了地上已经冷掉的粥上面,眼前浮现了他喂夏朗粥的时候,夏朗的样子。
“师尊,这粥好吃吗?”
“师尊,您觉得最近的饭菜合您的胃口吗?”
“师尊不用喂我,我自己喝就行。”
一声一声的师尊,和纪无尘一句一句的“拿下去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几步回到后殿,怔怔着看到还闭着眼睛的夏朗,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
你是个好孩子......
是师尊错怪你了。
没想到,他的手刚刚碰到夏朗的额头,夏朗的眼睛就睁开了。
“师.......尊?“夏朗强撑起要耷/拉下的眼皮,努力的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你来看我啦。“
这一次,他看到了夏朗眼中孺慕和怯懦,那样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之前从来没有在夏朗面前看到过。
夏朗......开始怕他了?
他怔怔的待在哪里,没有反应。
夏朗本来就没有什么精神,看到纪无尘不理他,眼皮撑了一会,最后还是重重的耷/拉下来了。
“果然.......我已经还是在做梦。”夏朗的语气带了几分沮丧。
“我就知道,师尊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纪无尘张了张嘴想说他没有,但是却最终没有开口。
他想说,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直都是少言寡语的那种人,当时让夏朗去膳堂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根本没有想到夏朗会想这么多。
他给夏朗扯了一下被子,继续听夏朗自言自语。
“师尊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我再也不调皮了......”
纪无尘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夏朗,眼中一时涌现了太多的情绪,有一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师尊没有讨厌你。”
“师尊以后,会一直陪你吃饭的。”
让纪无尘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夏朗躺下没多久之后,刚刚已经停止发热的脸突然一下又开始发作,而且还有比刚刚更加厉害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纪无尘摸了摸夏朗滚烫的额头,心下焦急:“刚刚不是都已经退热了吗?”
现在夏朗的情况,他束手无策,只能稍微拉开了一下夏朗的衣袍,给他降降温。
夏朗全身烧得通红,眼睛紧闭着,牙齿咬得紧紧的,雪白的皮肤因为发热已经带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少年人还微微带着奶气的声音压抑到了极致,但是还是从嘴角溢出了几声喘/息。
“师尊......”阿朗好难受。
“我在,”纪无尘心疼的一点一点拭去夏朗额头间的汗水:“长老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夏朗什么时候生过这么大的病?之前感冒的时候不是还能生龙活虎的给自己发火?
一定是膳堂那边待遇不佳,等这次夏朗好起来,纪无尘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和那些外门弟子一起吃饭了。
“掌门。”就在纪无尘还在和夏朗为衣服而搏斗的时候,季长老提着药箱过来了。
“你来了,”纪无尘看到季长老来了,送开了摁住夏朗的手,起身迎接:“我弟子突然高热,麻烦长老了。”
纪无尘的手放开夏朗的手的一瞬间,夏朗潜意识中,唰的一下把自己的衣服拢起来了。
纪无尘看到了他的动作,本来想给他再拉开,但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动。
他的弟子衣衫凌/乱满脸通红还微微低喘的样子.......他不想给别人看到。
季长老走过来,给夏朗把脉。
“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季长老第一反应和纪无尘是一样的:“看这症状,似乎是起癣子了?”
“我也这样想的,”纪无尘皱了皱眉头:“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昨天吃了什么?”季长老翻了翻夏朗的眼皮,问道。
“不清楚,他是在弟子的膳堂吃的。”纪无尘答道:“我差个弟子去问问膳堂。”
“不必,”季长老斩钉截铁的说:“定不可能是膳堂。”
膳堂的饮食他是每天都有派弟子去检查的,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是,若不是膳堂.......”夏朗不太贪嘴,也从来没有下过山,也不太可能在外面吃错了东西。
“你再想想,”季长老看着夏朗:“他这样的情况,若是找不到吃错的东西,我也不敢贸然开药。”
纪无尘根本不知道夏朗昨天都吃了什么东西,这下也束手无策。
见到纪无尘茫然的样子,季长老又换了个问法:“那掌门,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把症状说清楚,说不定会有帮助。
“似乎是今天,”纪无尘说:“昨天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他把症状细细的跟季长老说了:“......本来刚刚好了一些,但是我喂他喝了几口粥他歇息了以后,似乎有些反复。”
“那粥呢?”季长老一下就抓到了重点:“还在吗?端来给我瞧瞧。”
纪无尘说:“这粥也是膳堂做的,早上弟子才送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管怎样,给我看一眼总是没错的。”季长老说。
纪无尘依言把桌子上的粥端给了季长老,季长老舀起一勺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这是.......碧梗米?”季长老有些不确定,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是了。”
“碧梗米?”纪无尘在食物一道上并没有什么研究,仅仅是听过这个名字。
“碧梗米,滋补佳品,粒细长,微带绿色,熬粥有鲜香,算是不可多得的一味佳肴,”季长老放下碗:“看来膳堂对你这个掌门很用心啊,这米从泡开到煮成粥,至少要一个时辰离不了人,一直搅拌才可,一有不慎,就会糊底,无法下口。”
纪无尘的表情稍冷:“我从来没有吩咐他们这样做过。”
“我知道,”季长老知道以纪无尘的性格,不可能自己主动跟膳堂要求什么特殊对待,必定是膳堂自己的心思:“这米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即使是在我教也算的上一味珍奇,定是膳房对你额外上的心,”季长老说:“不过这碧梗米虽好,但是有些人却吃不惯里面的一股麝味,你这徒弟怕就是其中一个了。”
他再瞧了瞧夏朗的症状,发现无比吻合:“你这徒弟,八成就是因为这米的问题了。”
纪无尘却还是有点不确定:“可是,阿朗在我喂他粥之前就已经发热了。”
“那可能是他去偷吃了你的粥,”季长老门下徒弟众多,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也可能是有人“孝敬”你这徒弟的。”他再把了把脉,发现夏朗的症状完全吻合:“具体情况,你可以招一个膳堂弟子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