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京城全面戒严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大部分游荡于街道上的人类,基本都是巡曳的金吾与坊丁。尤其位于凤京的各类镖局、武林门派,被围得水泄不通。魏无言卸任之前,已经给暂理其职的副官确定了一套善后的思路——护与堵。护,即护住最有可能被刺客盯上的臣僚与大族,堵,即从来源上堵住刺客。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大多数并非来时就会武功,而是蛰伏在各大门派中偷师,这些门派就成了刺客们免费的培训基地,于是凤京武林,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两名新上任的九卿级大臣相继遇刺,虽皆逃过一劫,刺客并没有成功,但这已经是大晋立国以来最严重的治安事件,待各地王公臣僚收到邸报之后,必定举国哗然。
白墨跟着中庶子公孙右,第一次来到了太子府。晋国的皇子皇孙历来都是放养,太子府虽被称作“东宫”,却并不在皇宫之内,而是拥有位于北冥宫东侧的独立的宫殿群。这处宫殿群的气象与金碧辉煌的北冥宫完全不同,每一座宫殿都砌着白色墙面,瓦片皆为碧琉璃铸成,宫殿分布不太规则,且甚为稀疏,宫殿之间布有林、竹、石、湖等自然景致,颇有一种出尘的仙气。
北冥龙孙倚着一方怪石,手拿琉璃盏,身后是生长着秋菡萏的碧游湖,身前有一张石几,石几上摆着甚为丰盛的吃食,却一口没动,显然是在等人。其所等之人,现在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白卿,上次在你家白蹭了一顿饭,尹某心中过意不去,这回已经摆好筵席,唯你我二人共飨。”
公孙右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了。此处只剩白墨与北冥龙孙两人。
白墨苦笑道:“我是该叫你尹龙孙,还是该叫你太子殿下?”
“你是儒生,心中或许在想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呢,内心深处一直当自己是江湖中人,能以兄弟相称,那是最好,如不能,至少也不该叫太子殿下,那么生分。”北冥龙孙顿了顿,洒然一笑,“如果你非要叫我太子,今天出去时,身上恐怕又该加些伤病了。”
“好吧,尹兄盛情,实难拂却,白墨就冒着僭越之嫌,称汝为兄长,亦以兄长之礼待之。”
“坐。”
白墨闻声之后,兀自坐在石凳上,举起琉璃盏,一饮而尽。
“不戒酒了?”
白墨故意左右看了看,笑道:“吕归尘又不在,戒什么戒?这些天快憋死我了。”
北冥龙孙坐到了白墨对面。他的气场让白墨为之折服,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王霸之气。而他言谈里的温文,则是在白墨面前故意为之。
“白卿,你刚才的做派,让我想起了一首你旧集里的古诗。我记不太全,只记得六句:哑然看左右,笑乃酒中囚。无为轻重死,无事不心忧。寻欢拚歧路,沉世作蜉蝣。——言语之中,尽是不得志后的,带着萎靡的洒脱,这就是你的器量吗?”
白墨又满上一杯酒,对北冥龙孙笑道:“白某生性寡于欢乐,且懒散无比。最快意风流时,不过狎于倚醉楼那两个月。”
“还有白衣白马出凤京,为兄羡慕得紧。”
“对,除了这两次,还有以前随师尊周游天下时,悲喜反复。如今位列九卿,旁人以为终于得志,该当是意气风发之时,其实于我而言,只是逼着自己或被人逼着,往前走了一小步。这几日来,某无一刻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在朝堂之中,也一样,这不是属于我们这种人的世界。对了白卿,你身上的伤重不重?”
“并无大碍。虽然见了血,但没有伤筋动骨,还不如那****被清流儒生们打得重。”
北冥龙孙笑了笑,转头看向平静的碧游湖,眼神也随之飘忽了起来。他几次动了动嘴唇,又几次欲言又止。
沉默持续了很久,甚至让白墨有些尴尬。这时北冥龙孙才开口道:“白墨,我有点后悔,我跟父皇走得太急了,我不得不感慨,祖先们设置议郎等职,是正确的,的确应该让你们历练一下再上位。现在,步子既已迈出,就难以再收回来。”
“臣虽九死,也不能让太子失望。”
“再说这话,小心横着出去。”
白墨赧然一笑。
“白卿,科举十子,在你看来,谁是相材、谁是将材、谁是良材、谁是庸材?”
正式的君臣对答开始了。
白墨清了清嗓子,一边喝酒一边道:“十人之中,相材非荀无翳莫属。”
“此人脚踏实地,既不空谈,也不拘谨,唯观实势、实事而行之。且见识渊博,曾与王灵神共事,的确当得相材。”
“徐渐此人,当得将材。”
“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很高,但将材最重要的是调度之学,徐渐还有待历练。”
“方伯、季平、虞洛,咸乃良材。”
“何以见得?”
“不骄不躁,只是有人空谈,有人拘谨,比荀无翳差了一筹。其余皆庸材也,包括那当了尚书令的南城叶寸。”
“你自己呢?”
白墨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不好说。”
“上次你说什么,动员能力的问题,想到什么解决办法没有?”
“唯县令自擢乡老,乡老自擢亭里长官,废原先的推举之法,方能成事。不听命者,刑。待有成效,可以放宽。”
“推举之法,本是几位大儒联袂游说才得以实行。你也是儒生,为何说的是法家的办法?”
白墨对曰:“道胜于养,儒胜于治,法胜于强。如今国朝形势,仍需以强为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