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在这个自然月月底的祈福仪式上, 吟诵了一篇此前从未有人听过的赞美诗。
他赞颂光明伟大的神全知全能, 能够感应整片大陆每个生灵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他赞美神明愿意聆听每个信徒的心音,倾听他们的忏悔与虔诚吟诵,他感谢光明神以自己磅礴的神力赐福整片大陆,给人以魔法天赋与骑士天赋……
末了,劝信徒们积极向神明祷告和忏悔, 保持虔信。
这篇赞美诗言辞优美,情真意切, 虽然不曾传世,但却格外令人信服。就连意外于圣子临时改变布道内容的其他神职人员也没有听出问题——光明神可不就是全知全能吗?可不就是赐福给人们、让人们获得天赋吗?让人忏悔和虔诚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 当晚在比格兰公国便开始流传一则小道消息——
据说有信徒在赐福会后困惑不已,向高贵的圣子殿下请教,既然神明全知全能, 他们天天自己向神明忏悔祷告不就可以被听到?那么为什么非要通过教会过一道呢?
而圣子温柔地笑了笑, 告诉他信徒本就可经对神祇的信仰而被谛听,繁文缛节更多的是仪式感,而非必要。
在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回答后, 圣子还道, 人的善行恶行,神明都一清二楚,待到此世尽头, 去往彼岸, 会有引路的天使核对清查。虔信为善, 便可升入天堂。
这绝非教堂会给出的答案, 但是传出后却立刻迅速在底层扩散开来。人们悄悄地,像是掌握了天大的秘密般交头接耳,彼此传递着这一惊人而又隐晦的秘辛。
这些终日挣扎、为了一块面包而流尽汗水的平民们由衷地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是圣子说的,所以必然是真理,不违背信仰,却又让他们一直苦苦压抑着、说服自己神的使者纵然为所欲为也理所当然的内心,悄然怦动起来——
他们的辛劳是被看到的。
他们与人为善,是被听到的。
他们不需要将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从口袋里掏出,交给粗暴收钱还嫌弃铜板被汗渍弄脏的牧师,也能够进入天堂!
……再想一想的话,那些大腹便便、趾高气扬、强行收去他们口袋里铜板的老爷们牧师们……
在被接引天使一点点清查的时候,那么多的恶事,岂不是要下炼狱?
哎呀,怎么敢这么想?
这胆大妄为的念头悄悄地滋长出来,又被老实巴交的农民强行按下去,但不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冒了头:
……他们可从没做过一块面包,却睡在成堆的金币上;从来不肯给自己这些“下等人”一个好脸色;身边充满了美貌的姑娘,不少姑娘还是被强迫的……
贪婪,傲慢,好色……种种种种,他们,是会下地狱的吧?
这消息传得飞快,而最初制造出这个“圣子与信徒的小故事”的人,正坐在一家昏暗的小酒吧里,身旁是佣兵团的兄弟们。
路德维希对于信仰的解释在这个娱乐与消息匮乏的年代,是当下最火热的议题了——虽然是在暗地里。柯林斯有一口每一口地啜饮着啤酒,就听到周围人议论着:
“……话说得好听,可那些有魔法天赋的,还不是教会的人?这位圣子估计就是敷衍我们这些屎壳郎一样混在粪堆里的小人物了。”
“这话说得是。我就觉得这个圣子大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教廷的地位可是光明神亲口承认的,否则我们这些人干嘛要忍那帮颐指气使的神官?他这是自寻死路。”
……
这个酒馆是黑市的入口,聚集着身份最不可明说的人和刀口舔血的人。
与其他平民天真的信赖不同,这里对于路德维希的声音更多是嘲讽的。他们大多早就抛弃了信仰,更为理智也更为挑剔。
柯林斯听了两句,故意起了话头,对身边自家佣兵团的人道:“你们对圣子说的,自己信仰光明神,而无需通过教会,怎么看?”
“团长,那些辞藻华丽的经义我读不通,别的也不知道,但既然是路德维希殿下说的,我信。”率先开口的是一个高挑丰满的女子。她轮廓妩媚,倘若不是脸颊上贯穿整张脸的疤痕,应该会是个令人走不动道的绝色美人。
“这么多年,我见识了不少教廷神官,他们大多道貌岸然,背地里却男盗女娼。我拒绝了一位牧师的求欢,竟被他用沾染腐蚀魔法的匕首划破了脸,教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治疗。还是圣子殿下出面亲自使用了治愈魔法,并且裁决了伤害我的牧师。虽然那毒药的腐蚀性太强,我没能治好,但我总算是相信,教廷里有人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他的话,我愿意信。”
这个女子将酒瓶重重放在油腻腻的木桌上,其他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谁说不是呢?这个教廷,我早就觉得该消亡了。我的弟弟,天赋出众,本来应当有最光明的前景,但在八岁的时候却被牧师侵犯了。那位牧师的家族在教廷里人脉很广,我们根本没有丝毫办法……现在,我弟弟整个人都十分阴沉,魔法也再无寸进……”说着说着,好端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竟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哭了出来。
“我家的土地因为肥沃,被镇上的神官强行征辟成教会的土地……如果不是后来路德维希殿下清理了这些满脑肥肠的渣滓,我简直要彻底失去对光明教廷的信仰了。真不明白凭什么那些胡作非为的害虫,竟然会被光明神视作人间的代理人……”
“如果自己祷告就能让神明听到,谁还愿意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铜币送去那些肮脏的神官手里?要是信仰是自己与神之间的事情,那才是真的好事!”
……
柯林斯听着他们的讲述,哪怕对教廷本身都充满了不满,也几乎每个人都对路德维希十分信服,不由生出无尽的骄傲之感。
只是不难发现,神官的腐朽并非个例,而是渗透了整个庞大的教廷,一个路德维希根本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
青年摇晃了一下杯中的液体,露出神秘的表情打断了发散的谈话:“……我待在光明教廷也有一些时日,也和圣子殿下交谈过……”
他压低嗓音:“你们可知道,每个人可以直接向光明神祷告的事情,教廷的高层可是早就知道的,但为了维护教廷的地位不肯告诉民众。有位神官想戳穿这个真相,却被教廷压制住了消息,倘若不是圣子殿下同情他,悄悄保留了他的只言片语,修改后放在赞美诗里说出来,我们还要被蒙蔽呢。”
这样的秘密令佣兵团团员们都是一惊,然后纷纷露出愤慨的神色:“真是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