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夜光停下手边的打扫工作,白皙双颊因阵阵咳嗽泛起潮红。她偷偷瞄了端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叶殊一眼,脑子里念念不忘他昨天对范克衍说的话。出唱片?原来这就是当初他说要买下她声音的理由。可是……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坐在沙发看报纸的叶殊,对著无趣的头条标题皱起眉,心思完全不在上头。
可恶!这个女人打算向他多支领一份女佣薪水吗?吃饱饭不好好休息,居然没事找事的打扫起来。打扫也就算了,居然还边打扫边咳嗽,整个下午,那恼人的咳嗽声惹得他心烦意乱,连看个报纸也没办法专心。去!他发誓,要是再让他听到她咳嗽,他一定会——
「咳咳……咳咳……」
他反射性抢过她手中的抹布扔到一旁。「你够了吧?马上去休息。」命令式的口吻,不容质疑。
电话铃声却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两人对看一眼。只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杵在原地,没有接听的打算。铃声中断,自动切换成答录系统,传出的娇媚甜腻女声,是两人都熟悉的人。
「叶殊,你在吗?为什么不听电话?我……我好想你。你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突然消失?叶殊,回个电话给我好下好?要不我去找你——」
叶殊大掌一挥,整台答录机摔落在地,说话声顿时中断。「去休息。」他面无表情,重新下达刚才的命令。
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晨星把事情谈开来呢?帮她出唱片又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的计画究竟是什么?一大堆疑问在夜光心头缭绕不去,她低头望著惨遭分尸命运的无辜答录机,暗暗叹口气。「我没……没事,暍点热开水就行了。咳咳……」
「还逞强?你是不是没坐过救护车,打算来个救护车游街初体验?」他脸一沉,乾脆化命令为行动,将她拦腰打横抱起。
「啊!」夜光急忙揽住他颈项免得跌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叶殊,你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她好轻。像是没有重量的天使,随时会趁他不备时扬动翅膀,远远地飞离他身旁。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竟令他感到极端不安。
「你太瘦了。」她的厨艺一流,偏偏食量和只小麻雀不相上下,每次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却只是笑著看他大快朵颐,实在令人想不通。
「叶殊,」见他一路走进三楼卧房,她忍不住提醒:「这是你的房间。」
他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将她安置上床,盖好羽绒被。「我让你睡这里,你就睡这里,别跟我废话一堆。」东翻西找一阵,取出耳温枪替她测体温。
「我发烧了?」瞧他的坏脸色,十有八九没错。
「39度。」该死!她烧成这副模样,他居然迟钝到一点都没发现!「我去倒开水,乖乖躺著不准乱动!」
他打电话找来家庭医师,听他在电话里的急促语气,医师还以为是什么性命垂危的紧急状况,、十万火急地匆匆赶来,没想到不过是区区感冒。
「让她多休息,多暍开水,烧退了就没事了。她的体质比较弱,需要好好调养,多准备点营养的食物。喔还有,以後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现在医学很发达,一点平常的小感冒不会死人的。」临走前,医师还不忘糗他一下。
叶殊臭著脸,捧壶温开水回到床畔。
「别担心,」夜光喝水喂药,见他还是面露不豫,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发烧感冒的,只要多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他一脸郁闷地追问:「为什么会时常发烧?」
「嗯……大概是遗传了妈妈的体质吧。从小,我的抵抗力就比其他的孩子差,总是三天两头就发烧感冒。爸爸妈妈又是容易紧张的个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不许我出门,结果我整天只能躺在床上,躺得腰酸背痛。」她笑了。「所以,我一直好羡慕晨星喔,她不但比我漂亮、比我聪明,身体也比我强壮多了,每天都可以到外头和其他小朋友玩,我时常趴在窗口看……咳咳……」
见她咳嗽不止,叶殊长手一伸,将她捞进胸前,轻拍她的背心顺气。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跟著爸爸妈妈移民过来了,他们在中国城开了一问杂货铺,店面不大,可是什么东西都有。我最喜欢陪妈妈看店了,老是缠著妈妈让我帮客人算钱,只要算对了,妈妈就会让我选一颗彩色水果糖吃。」
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大大的玻璃罐中彩色炫目的水果糖球、笑声爽朗的父亲,还有总是轻声细语的温柔母亲……各种声音气味,杂沓交织成她珍贵且独一无二的童年回忆。
啊……是因为生病了,才会突然怀念起从前吗?
「後来呢?」他曾经「逼问」过阿桔,她顶多只肯透露宁家两姊妹是在十三和十二岁那年被白老爹收养,不愿详述其中缘由。
「原本……店里的客源很稳定,生意也一直不错,日子满平顺的。有一天,爸爸的朋友来家里拜托他们当他的借款保证人,说是要用那笔钱做点小生意,他们当然马上就答应了。可是过没多久,那个叔叔就带著钱逃跑了,债务落到我们身上,爸爸妈妈根本还不了那么大一笔钱,只好把店铺卖了,但还是不够还债,他们只好四处打零工赚钱。」
失去安身之处,一家四口窝在六坪不到的租屋里,裹著大棉被对抗寒风飕飕……尽管如此,爸爸妈妈还是不吝惜给予拥抱和笑脸,对她们姊妹俩说:没关系,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只要再努力一点,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一定会变好的
但是,他们的希望和乐观,终究抵抗不了现实和命运的残酷。
「不知道为什么,那年冬天似乎特别冷,妈妈身体原本就不好,大病一场以後,就没能下床了。没多久,爸爸也因为操劳过度染上肝病,拖了一阵子……」她的语音黯然,屈起膝,下自觉地往他怀中依缩,汲取温暖和力量。「丧事是中国城的伯伯阿姨们筹钱帮忙办的。丧礼过後,同一条街上开餐馆的白老爹好心收留了我和晨星。幸亏有他,我们才没有流落街头,或是被那些恶债主卖去当雏妓还债接客。」
他下巴抵在她发上,嗅闻著她的茉莉发香。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当面谢谢那位白老爹。要不是当年有他伸出援手,也许这对年幼的姊妹真会沦落到城市中某个污秽黑暗的角落,从此过著不见天日的生活吧?「白老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他长得很高、很壮,满脸的大胡子,骂人的嗓门特大,不笑的时候,简直像只吓人的大黑熊。可是,只要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其实他的心比谁都还柔软善良。他宠我们就像宠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什么好吃好玩好用的,总是先想到我们,对我而言,他就是另一个爸爸。」
呵,为什么突然这么多话呢?夜光偎在他胸前忍不住想。也许是……他的怀抱令人心安,她自然而然便倾吐出一切吧。「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爸爸妈妈呢?」
「我?」叶殊沉思不语。
其实,他记得很多事,像是妈妈美丽的黑发黑眼,穿上旗袍时的曼抄身材、顾盼丰采;记得她用一口清脆好听的中文念中国民间故事哄他睡觉。他也记得爸爸和妈妈吵架时,每到激动处,妈妈就会改用中文,爸爸听不懂,只好拉著他硬要他翻译,他觉得烦,躲回房间,一整晚翻来覆去,捣住耳朵却仍然能听他们你二曰我一语激烈交锋的嗡嗡声,失眠的老毛病,想必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但是,他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她离去的那一天,放开他紧握的手,然後揽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说:宝贝,妈咪爱你,对不起……
他蹙起眉,撇开脸冷冷开口:「没什么好说的。」
夜光定定望著他。啊,他又生气了,是她问错了什么吗?似乎每次只要碰触到令他心烦在意的问题,他就会板起脸闭口不谈,彷佛只要下去谈论,就可以假装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并不存在。然而,许多事愈是极力逃避,就愈会如影随形纠缠,或许……这就是他失眠的主要原因吧。
她伸出手,轻柔抚平他的纠结眉心。「你知道,逃避并不能改变什么,有时候,逃避甚至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叶殊沉下脸,毫不领情地拂开她的手。「怎么,你想充当我的心理医师吗?需不需要预付你钟点费?」
「我不想分析你,我只是想帮助你。」见他一下子又将两人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拉开,她心中有著说不出的失落忧伤。
「去你的帮助!」怒气逐渐爬升,这个女人以为她是谁?他生命的救世主吗?假装一副关心他的样子,其实还不是想要他放宁晨星一马!哼,他才不要这种极度虚伪、有目的的关心!「我下需要你的帮助,或是你那见鬼的泛滥过度同情心!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说完转身就走。
「叶殊!」夜光伸出手想拉住他,指尖却只擦过他的衣摆一角,一急,整个人往前倾跌下床。好痛!她闷哼一声,揉揉发疼的膝盖,眼泪在眼眶旁打转。
叶殊没有回头,脚步虽然明显顿停了一下,踌躇半晌,最後还是选择推门离去。
是人都需要其他人的。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夜光多想这么对他说。我们都需要爱,需要拥抱的温暖来度过漫漫寒夜,需要分享的快乐,就算这样的依偎不会是永远或是全部,至少也曾拥有过短暂光亮温热的一瞬间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强韧到孤独活过一辈子的。她坐在地上,无奈又心疼地望著他决绝离去的孤傲背影,却什么话,也无法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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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晨星……好久不见。」一打开门,夜光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惊讶转为喜悦。五年不见,晨星比电视上看见的模样出落得更亮丽动人,要是爸爸妈妈还在世,一定会为她的成就感到骄傲的。
「夜光!」摘去墨镜,宁晨星的柳眉高挑,妆点无瑕的脸蛋上丝毫看不出有所谓久别重逢的欢喜情绪。「叶殊呢?他在哪里?」
「他不在。」事实上,打从昨晚离开以後,他一直没回来。他会上哪去呢?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还生气吗?她躺在有他气息的枕上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怎么也睡不好。
「是吗?让开!」她傲慢地将夜光推往一旁,足蹬三寸高跟鞋,大大方方地入内梭巡,确定叶殊人不在屋内,才又将目光转回她身上。「说吧,你是怎么认识叶殊的?为什么会在他家?」既然叶殊不在,她也就没必要演戏了。
上回的记者会後,果然如她预期般的引来连串反应,不但各家媒体争相想采访她,广告商、片商的邀约也接踵而至,让她光是排行程就排得笑不拢嘴。
原本还自信满满的以为大势底定,没想到叶殊却忽然避不见面,手机没开、电话也转成答录机,她察觉情况有异,好不容易在满满行程中腾出时问,精心打扮了一番後亲自来找他,结果不但扑了空,居然还在这见到了被她抛诸脑後多年的妹妹!
说她不惊讶是假的,但她现在更想搞清楚的是:夜光的存在,会不会对她和叶殊的关系造成影响?眼看她距人气红星只差一步,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