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方才那问题可否能回答?”
“一个是惊马,一个是盗玉环吧?”
“那我方才说错在哪里?”
“应该是汉文帝,不是汉武帝。”
陈克和陈天华都是一笑。陈克接着问道:“今天能开始工作么?”
“我看海报上写,这里提供住宿和伙食?”
“对。”
“让我先吃饭行么?”
听了这话,华雄茂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请问贵姓。”
“免贵姓谢,名明玄。”
“贵庚。”
“24。”
“有何功名?”
“秀才。”
“那么咱们吃饭吧。”
哪怕只是多出一个人,只要有用,整体的效率都会飞速提高。且不说谢明玄的史书功底,就一条能与人沟通的能力,就让大家十分喜欢。双方的交流没有任何障碍,干得快点慢点真的不是问题。有了谢明玄的帮助,陈天华被解放出来了一小半时间。文稿的撰写速度快了很多。
这份《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就是陈克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毛爷爷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马克思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的著作里面对中国的说法就有些荒谬可笑了。欧洲的奴隶制、封建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的进程,套在中国身上并不合适。中国在夏商周时代,奴隶制还算是大规模存在,分封模式的封建制度也是政治形势的主要结构。自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立郡县,废分封”,中央集权的时代开始了。封建制度偶尔在历史中出现,却不再是中国政治制度的主流。
如果把这种政治制度的变化作为分野的话,中国两千多年前就走出了封建时代。
到了公元605年,隋朝大业元年开始实行科举制度之后,世袭贵族集团的存在就遭到了不断的削弱。欧洲第一个真正的平民出身的国家元首,只怕得算是1933年上台的小胡子。在欧洲,一介平民想出将入相,他可以洗洗睡睡了。但是在中国,这并不是一个幻想。科举制度无论有多么不公平,但是这个公开统一考试,已经是所有不公平当中最公平的。科举制度坚守了公平的底线。
宋朝,明朝都有着资本主义制度的活跃,唯一与欧洲不同的是,资产阶级没有上台组成政权而已。而且欧洲的资本主义制度占据优势,也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与工业革命结合后才完成的。
所以,陈克认为马克思对中国的评论是不实事求是的。而当年国内的那些人胡乱跟风,生搬硬套。陈克自认为是个共产主义信徒,所以他本着唯物历史观的态度,认为这些人都有历史局限性,都在乱弹琴。
如果拥有皇帝就算是封建制度的话,过欧洲这么多国家,存在国王的也不是少数。即便经历过两场世界大战,欧洲的王冠也只掉落了三顶,俄国、奥地利、德国。陈克从来不明白一件事,一个还存在国王的国家,一个王室家族的生殖系统比人民选票更高贵的国家,居然也敢腆着脸自称民主国家。这是何种的滑稽。
《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部源自陈克各个时期学过的唯物历史观的书籍总和,还是需要和中国历史结合的。陈克同样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从三岁起,他学的就是唐诗宋词,论语和《成语故事》。在熟悉现代汉语之前,他首先熟悉的是文言文。在他学会用“愚不可及”批评别人之前,陈克已经知道,孔子是如何用这个词来赞赏那位圆滑政客的。
再加上网络上进行过那么多次的争辩,看过那么多相关的文章资料,陈克对这部“大作”的前景很乐观。这不是21世纪,这是1905年,处于文化沙漠中的中国,这本书一旦面世,陈克对它的影响力非常有信心。
游缑对陈克的工作并不很在意,这些天她的所有注意力焦点都被公开讲座占据了。面对几百人讲课,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和刺激。游缑从来不知道,居高临下的视角会产生如此的不同。一个人同时注意到几百人,在生理学上是不可能的,这点游缑听陈克讲过,而且她也如此认为。但是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下面几百人的反应,游缑却觉得自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几百人情绪的变化,会随着游缑讲课的内容而不同。
当游缑讲到大家不懂的知识,一部分人会更加注意,另一部分人会迷惑,还有些人干脆就放弃了。而那些试验一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来,无论他们懂不懂。这些天的讲座,让游缑生出一种能够控制别人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极大的满足。
而且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有关游缑的新闻了。游缑不敢让别人看,她自己偷偷把报纸带回家,关在屋里面偷看。每一个关于她的文字都给游缑如此的兴奋。那些赞扬的文章,让游缑笑开了花,批评她的文章,游缑就对其嗤之以鼻。然后强忍着写信给那家报纸的冲动,把批评自己的文章放到书房的角落去。
这是讲课的最后一天,游缑把衣服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淡淡的用了脂粉,又拿出从陈克那里顺来的花露水在身上喷了喷。游缑小姐一身清爽的前去讲课了。刚出自己的房门,迎面就碰上了二哥,兄妹俩人好几天都不说话了。今天也是如此,大家鼻孔朝天,各走一边。在大厅却见到母亲坐在那里。游缑赶紧上去问安。“母亲好。”
“要出门啊。”母亲有些无奈的问。她手边放了几份报纸,游缑看的清楚,其中还有两份居然是《黄浦评论》。
“是。母亲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们那学校什么时候建成呢?”
“这个,得到明年初了。”
“哎……”游缑的母亲叹了口气,“前两日,你父亲有个朋友说,上海有家女学正在招老师,薪水也不低。听说你是出了大名,人家想问问你要不要去。”
“母亲,我们学校正在筹备建设,事情多的很,我肯定是去不了的。”
“那家女学的校长有个儿子。我听那边的意思呢,这孩子会继承了那家女学。但是这孩子却管不了这学校。那边倒是想看看你父亲愿不愿意结了亲事,如果结了亲,那学校就会让你来管这个学校。”
游缑听了这话,只觉得头大。“讲课时间快到了。这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母亲看游缑又准备溜号,无奈的摆了摆手,“你爹上过几年洋学堂,讲什么新思想。这可是把你惯坏了。去吧去吧。你都23岁了,我真管不了你了。”
这是第七天的课,也是最后一天,下面的人很多。和前几天的不同之处在于,前排的人都是提前来站位的,不少人都自己带了凳子。游缑登台之后,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游缑身上。这种密集的视线轰炸已经不能让游缑有所动摇。她神色自若的开始讲课。讲到了一半,人群边缘突然开始骚动,那里的人都开始向其他地方挪动,仿佛受惊的鱼群。然后惊呼声,叫骂声开始响起。
听课的人很多,这么一挤登时就乱了秩序。游缑站得高,看得很清楚。不仅仅有人往里面挤,居然还有人往外挤,试图看个究竟。然后这股逆流在看到了骚乱中心的人之后,纷纷发出惊叫。
骚乱中心的人个头不高,游缑只看到女子的头发。头发乱糟糟的,很不干净。而且这个骚乱的中心正在向自己这边移动。有过了片刻,游缑终于能够看到那几个女性的脸了。她们长什么样,游缑全然视而不睹,她只看到那几张脸上的脓疮。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女子正在快步往游缑这里走来。不,应该说跑过来。
“游缑小姐!救命啊!”为首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游缑小姐,救救我们啊。”其他女子纷纷哭喊道。
这样指名道姓的,已经说明了这些女子的目的。齐会深也在场,何足道也在场,原先请来镇场子的洋鬼子已经被终止了合同。换上来的是武星辰带来的那几个人,但是面对着一脸的脓疮,几个男子汉也觉得心惊胆战,齐会深和何足道作为革命同志,好歹还担心游缑,他们一人抓住一个女子的手臂,然后喝道:“别上去。”
这刚拽住人,分别被阻住两个女子们干脆一把就抱住齐会深与何足道,“大爷!救命啊!”说完,就把满是脓疮的脸埋进两人的胸口。两人都没有去过风月场所,但是齐会深好歹曾经到处张贴传单,女子熟练的动作,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倒像是青楼女子的做派。
齐会深与何足道拦人不成,反倒被人给缠住了。来帮忙占场的两位山东大汉拳脚上肯定是了得。可他们一无公开场合殴打女人的经验,而且那花柳病的大疮着实把他们给吓住了。而且为首的女性还卷起了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大疮。山东好汉竟然想不出擒拿什么位置次啊能不碰到脓疮。就这么一楞神之间,女子们已经冲过了最后一道防线。
游缑也被吓得动弹不得,三个女子上了讲台之后,两边的一左一右抱住了游缑的大腿,为首的那个拽住了游缑的手臂。
“游小姐!救命啊!”
游缑只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间,只听女子喊道:“游小姐,这上海滩谁不知道你造出了治花柳病的药,可你不能为富不仁啊!”这女子估计也会唱词,声音倒是非常好听。吐字清楚明白。台下的观众看到这场活剧,又听说游缑造出了治花柳病的药,又听到“为富不仁”。立时就来了兴趣。虽然他们到也不敢那么靠前,却没有一个人要走。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仿佛讲座的讲坛变成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