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感应到了什么,周边机警的人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青年也如惊梦一般睁开了眼,他垂下视线看到了盖在身上的披风,指一动便碰到了手边的饼,衣与饼皆尤有余温。
他愣了一下,然后捏紧包着的饼起身,他在渔民跟死囚堆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小姑子。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直至别的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奇怪地打量他。
他走到她先前待的那个角落位置,将披风一扯罩在了头上,捏着那软热喷香的葱饼,他将它送进口中,嘴角温柔地扬起,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他仰头,喉中哽咽。
他也只认识一个人,能随时从身上拿出像刚做好一样温热的食物。
——
陈白起趁夜秘密潜入了山中寨子,这座寨子依山而建,山穴洞居,东西南三面深涧,只有北面小道上山,穿过一片小树林,后方瘦骨青竹稀疏间建了一连排营寨房,其中最大一间吊脚楼被簇拥其中,她看到了绑在树边的成排的战马,还有那一辆十分显眼的驷马胧车。
确定了她要找的目标准备,陈白起借着竹林婆娑的遮掩,穿梭其中,仿若轻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房顶之上,楼背倚山坡,三面峭壁,飞翼角,干栏腾空而起,轻盈纤巧,亭亭玉立。
她在楼顶之上听到二层下有人在谈话,她如蝶一扑,轻贴于楼檐下,静心探听。
“此趟跑商不俗,只要将这一批死囚再换下,趁乱杀死,便可从那些贵族它国手中获取至少数千金。”一道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
有人呵呵地笑道:“这么多家,有富商一家几百金,有别国斥候一国上千,倒也值些价。”
“好说好说,只是冯老,前些日子东湖那边又来信,说湖底金矿难采,眼下又快到三、四月老霖季,只怕会折损了不少人手,方才去点数一看,这一批渔民远远不够数。”
那个叫冯老的老神在在,漫不经心道:“鳌寨主,既是如此,那你便再寻些人来,精海不成,便去别处,会泅水即可。”
那个叫鳌寨主的人明显被噎住了,他干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哪敢光明正大地出关闯北,还是得依仗着贵主的能耐啊。”
“只要你们好生替吾主做事,好处自少不得你们。”
“我等万不敢有歪心思,近日贵主发令让我等安份些,便一直不曾出山办事,安生在寨中等着贵主归营。”
“嗯,这咸阳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还是之前那些事,只是据说太傅称病没上朝,也一直没有露面,有谣传她不在咸阳城。”
“这女太傅不足为患,不过一介武夫,遇可除了惊惶尖叫,无甚可取之处。”
那冯老很明显是个男权主义者,对女子的轻蔑评论足见他心态。
鳌寨子也是同样看法,他也不再提此事:“右相他们还在大肆抓拿商人,只怕往后东部商人不敢涉足秦地了。”
冯老嗤笑一声:“秦王一死,往后秦国如何还说不准,我等总归不会与秦人一同共赴国难,等捞够了钱,咱们就海阔天空,换别处地方待便是。”
听到这儿,陈白起算是清楚了这些死囚的用处。
她眸色幽静。
原来这些人是用来换走本该被秦国处决或逮捕审讯的人,秦国近日在肃清可疑之人,许多被抓的人焦急万分,家中有门路的人快速上通以钱疏达,有罪无罪,都避免少不了被审讯脱一层皮,他们算计得好,换上死囚后便可不论生死,这其中的价格数百至千金。
以家为计,百金起,以国为计,千金起。贵,自然贵在这些打算死遁传回消息的斥候奸细身上。
对秦危害越大,自然其中斡旋的难度便越大。
他们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啊。
另外发现的东湖的金矿,这可是属于国府所有,万没有私矿一说……这已经不是循私枉法的罪名可以一言概之了。
陈白起没想到无意中竟查出这么一桩“大买卖”。
这时,他们私下的谈话没再继续,而是上了楼,陈白起听见动静,便又换了一个位置,来到靠断涧处的房间外壁。
一行人在栏廊外站着等候,得了应允才入内。
这几人方才谈话还算言深随意,如今到了这房中却是要拘谨收敛许多。
“东家,方才听鳌摩说了,咸阳城内倒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近日阳中新兴了一种食馆,吃法新奇,倒是惹来不少人传赞。”冯老一揖礼后道。
室内温雾缭绕,隔着一层掇英菊青纱玉屏之后,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在披衣整领,姿态慵懒而疏狂,室内熏制着贵族特有的片香,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
“秦人的食馆?他们不是只会练兵铸器,满脑子兴国安邦,还会想这些新奇玩意儿?”
一道从内室传出的低沉邪肆的嗓音一下攥住了陈白起的全部注意力。
她眸心微怔,顿时“果不其然”、或者是“舍他其谁“的想法过脑中一逝而过。
当初看到那辆奢华驷马拉车时,她心中便有了揣测,主要是那种车队规格一般人还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行晃荡,除非他有这个底气跟资本。
“听说这食馆是太傅陈芮的兄长的,除了咸阳,其它几县城也陆续开上了,客人源源不断,倒是让别的酒馆茶肆生意萧条了不少。”
“呵,秦国明路上的商脉都被赵国的后卿断了,这一次相伯荀惑有意肃清别国探子,那后卿伸出的爪子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至于这暗地里的……有本君在,他们是拔除不干净的,本君想让它存在它便存在。”
换而言之,若那新兴食馆挡了他的财路,他想让它消失它便会消失。
陈白起都要佩服他了。
齐国没了,也没能拦住他敛财的本性发挥,他前世该不是貔貅吧。
稍撬了些许紧闭的窗子,余光探入,这时,屏纱后之人已沐浴穿戴好,他慢慢地踱步走了出来,刚洗净旅途尘灰的皮肤似从内透着一种光彩,他较几年前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一身朱衣华贵,大气雍容的五官在银色袍氅一圈厚绒毛领衬托下,桃花眼风流多情,一副放荡不羁的俊美长相,只是眼神暗了许多,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如鹰般的眼神。
齐王……
不,如今再无齐国,他只是薛邑的孟尝君。
陈白起很遗憾没有与她的“前一任”一路并肩作战走到最后,但是她是万万没想到,她这头换了个身份,才刚当上一国太傅,私想着与他续上这职场前缘,她的前“主家”却打好算盘准备要先一步投敌叛国了?
陈白起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孟尝君来秦国当官,根本就不是奔着当忠良贤臣来的,她算看透他了,他就是来人秦国捞金的,还是捞完后反手插一刀才跑的那种渣!
------题外话------
陈白起:没有系统强制的主公滤镜,我才发现我的前任主公如此——人间真实。
孟尝君:……你嫌弃我。
没有姓名的死囚青年: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