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夜叉倔强的性格陡地又冒了出来,他毫不领情的别过脸去。
「你有双重标准,自己习以为常的事,却不准别人去做,哥哥,你太过分了。」
「你……」鬼御堂长叹一口气,「别说得那么不甘心,反正,我在剧团里一天,就不准你去卖身,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下回你若是再这样,我绝不轻饶。」
「可是我真的没有卖身,这扇子……」银夜叉找出刚才趁乱时夺回的扇子递给鬼御堂,「哥哥,这扇子比团里的任河一把都好,你就带着它上台表演吧!」
银夜叉愤怒的小脸上夹杂着几许怜惜的红潮,他再怎么生气,也记挂着世上唯一与他骨血相连的哥哥。
鬼御堂表情平静的凝视着他,眼前的人就是那自幼便跟在他身后,处处依赖着他的小弟吗?曾几何时,他唯一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不,这扇子是你的,你好好收藏吧!」
「哥哥,你真的信了那和尚的鬼话……」银夜叉开始暴跳如雷。
鬼御堂将眼光望向这方,低声轻叹,「我不知道,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不管有没有卖身,银夜叉这时才深刻的体认到鬼御堂对他的期许与盼望,他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竟为了一把扇子而让哥哥如此伤透了心。
「如果你休息够了,我们就开始练习吧!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在京都公演,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
鬼御堂平日温柔的语气,此刻听来倍觉空洞缥缈。
「可是哥,你的身体……」银夜叉担心的问。
「还死不了。」鬼御堂摇头淡然道,眸中净是悲哀。
看着鬼御堂的模样,银夜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要举行劝进能罗!」
这天一大早,洛东一带便开始人声鼎沸,室町时代中期,人民极少有娱乐,因此,每年秋收的红叶狩与酬神的劝进能,就成篇平日辛勤工作的人们唯一的享受。
京都一带,剧场名家如雨后春笋般的崛起,代代皆有能人辈出,谁可以吸引人们的目光,谁就能占有一席之地。
「听说今天法然院要演出一场劝进能,不过,演出的是哪个剧团啊?」三三两两的能剧迷在往法然院的路上边走边讨论着。
「没听过,是个没没无名的乡下剧团。」
「那就没什么看头罗!」
「话可不能这样说,目前除了已经成名的观世座剧团,因受到足利将军家的支助,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发展能剧外,其它的小剧团无不费尽心思,以创新的手法吸引世人,所以,小剧团还是有可看的地方。」
「对对,我也是这样想,所以一大早就去占好了位置。」那人往前一指,「就快到了,咱们去瞧瞧吧!」
「那太好了!对这一年没几次的酬神表演,我们全家大小都很期待呢!我家那口子连早饭、午饭、晚饭都做成饭包了。」
「哈哈,看能剧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大家正好都别下田了。」那人不解的是,「但是,为什么这次的动进能只演出一天呢?」
大家都不明白,却也不甚在意。因为只表演一天,所以,现场到处挤满了人,有人为了要抢个好位置而发生一些不争执,部分观?甚至还因此大打出手。
「好热闹。」武训和煜烨挤在人潮当中,被这壮观的场面吓呆了眼。「下阶层旺盛的生命力真是令人佩服啊!」
煜烨从容的站在人群之中,淡然的看着身边的一切,以超脱世俗阶层的宽大体贴胸怀包容了平民的粗鲁不文。
「去查查为什么动进能只演一天?」煜烨朝武训命令道。
「是,公子。」
其实,煜烨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那天树林里的少年今他惊,因一时心动,所以就来到这里,他很好奇他们会演出什么样的戏码。
演出开始了,通常能剧都安排了五出戏码,要全部观赏完,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依序是按照神、男、女、狂、鬼的顺序上演,而压轴的主角是在最后登场。
煜烨悠闲的倚树而坐,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欣赏,也意外地发现他那天遇到的少年在第一出戏中便有很出色的表现。
「少爷,问到了。」武训气喘吁吁的跑来,满头大汗,一点也没感受到能剧的优雅气氛。
「哦!坐下来好好说。」
武训依言坐下,「少爷,原来这剧团是第一次在京都法然院演出,来自结崎乡下,据说他们会获得表演的机会,是因为剧团的台柱献身给寺庙和尚的缘故。」
「嗯!」煜烨轻应了一声,整个目光被台上的一名演员吸引住了,那人的身形中等!稍嫌纤柔,扮相唯美,正戴着女性面具演出。
「可惜这种卖身的下三滥伎俩终究众人不齿,在开演前两天,不知为了什么,剧团的人得罪了和尚,所以,往后的演出机会便全被取消了。」
煜烨沉默了一会儿,态度依然悠闲!漫不经心的问:「知道卖身的人是谁吗?」
「鬼御堂,是这团里年轻又相当俊美的台柱。」
不知怎地,煜烨的心里竟莫名的漾起一股奇异的感受……△△△此时,待在后台正准备再度登场的鬼御堂端坐在桌前,平心静气的瞧着桌上摆着面具的木盒,简陋的乡下剧团,人手不足以担当劝进能如此大的排场,所以,每个人都得分饰好几角,此刻,他正换下才刚结束的戏服,打算再度演出重头戏「羽衣」
中的天人。
最后一出戏了,往后剧团的未来,连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长久以来的梦想,原来竟如镜花水月般短暂。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哪!
「哗……哗……再多演一会儿……太精采了……」
外头的叫好声一一传进鬼御堂的耳朵里,在卖力的演出之后,就能成名了吗?他浅浅的笑了起来,只怕这一切终将归于平淡。
始终未曾汰换的戏服、已经出现裂痕的面具、褪色的天冠……如果认真检视剧团的所有,要想在京都出名,根本是痴人说梦!
「鬼御堂,准备好了吗?要登场了。」
「是。」
鬼御堂戴上倾国倾城的女性面具,粉墨登场。
「羽衣」这出能剧,说的是在松原一带,有一名年轻的渔夫舍得天女遗留在树上的羽衣,为了拿回羽衣,天女在渔夫面前展露出完美得不似人间的舞蹈,然后在舞姿轻盈中摇曳衣袖!缓缓的回归天界,最后消失无踪。
「猜疑乃人之常情,天人却毋需虚与委蛇,汝大多虑……」
倏地,在舞台上表演入神的鬼御堂感觉到面具松脱,才暗叫不好,面具的绳子就断了,一张清丽绝美的面孔霎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煜烨猛地屏住气息,视线完全被舞台上的人影所占据,那张脸是如此的美丽、优雅、绝俗……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疼,一种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心疼。
如果说,银夜叉让煜烨有了惊艳的感受,那么,鬼御堂的出现,就像来势汹汹的波澜狂潮,全回席卷了煜烨的心灵。
他要他!他要这个美丽且带有些一许轻愁的男人,不惜任何一切也要得到他!
煜烨在心中不断的想道。
在舞台上的鬼御堂努力的收敛心神,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表演,以不带面具的本来面貌,沈稳的把「羽衣」演到天女升天,袅袅而去的那一幕,最后,他反倒因为出色的外表而赢得更多的掌声。
「好漂亮,真是好漂亮。」纯就观赏能剧的角度来看,武训难得赞叹的说。
「咦?少爷,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大获好评的表演落幕了,人潮逐渐往回家的方向散去,怎么主子竟住后头走呢?
「我要找银夜叉。」
剧团的人正忙得焦头烂额,但突然在后台出现这位气势不凡的贵客,倒也不敢怠慢,立刻把正在协助鬼御堂卸妆的银夜叉找来。
「啊!是你。」银夜叉很高兴见到他,朗笑道:「你全看了?」
「从头到尾全看了。」煜烨笑着点头。
「哦!那你觉得如何?」不知怎地,银夜叉很在意煜烨的评语。
「即使只是乡下剧团,但整体的表现算是在水准之上。」
闻言,银夜叉觉得相当高兴,但转念一想,小脸又不禁垮了下来。
「看了就好,反正我们就要离开了,下回也没机会再让你看我们其它的戏了。对了,这个还给你。」他掏出那把白绢纸扇。
「为什么?」看着自己送给他的扇子,煜烨不解的问。
「因为我哥哥不高兴,他以为……」算了,再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他们就要离开了。
银夜叉把扇子塞到煜烨的怀中,正准备离开,却被煜烨一把拉住。
「说到你哥哥,我倒真想见见他,刚才在舞台上二……」
倏地,后台的布幕一开,鬼御堂一睑疲惫的走进来,煜烨的谈话正好听进他的耳里,他讶异的望了这位贵公子一眼。
「银夜叉,这位是?」
看着眼前俊美不凡的贵公子,剑眉凤目、挺鼻薄唇,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然而,最令鬼御堂心惊的是银夜叉和他的熟稔态度,竟奇怪的让他拧了心。
「他是我的朋友,这把扇子就是他给我的。」银夜叉扁着嘴,他只知道他叫煜烨而已。
原来银夜叉卖身的对象是他,鬼御堂静静的瞧着他,从他高贵出色的气质中,感觉到他的来历定非寻常,也欣慰银夜叉有如此好的际遇。
「幸会,我是煜烨。」近距离瞧鬼御堂,才真切的瞧出他的苍白与憔悴,但这发现更令煜烨感到心疼。
第一次,他发了狂的想要拥有一个人,呵!怎么也没想到他足利煜烨也会有这样一天!
「我叫鬼御堂。」鬼御堂的笑容中隐含着些许愁绪,愁得令人心悸,他似乎有一肚子的不快乐。
「我看了你的舞蹈,我必须坦白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舞者。」煜烨真心的说。
鬼御堂又笑了起来,「最美丽,可不是最好的,我明白了。」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要将能剧表演得很出色并不困难,但若要演得让人心动,那就不简单了。」煜桦并不是胡乱抓个借口吹捧鬼御堂,而是心里真的有这种想法。
鬼御堂微愣一下,看着一脸真挚的煜烨。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遗憾的是,我们必须离开了,这场劝进能是我们第一出,也是最后一出在京都公演的戏码,能认识你真的很高兴。」鬼御堂诚挚的躬身以表谢意。
「为什么走得这样急?」
鬼御堂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应酬式笑容。「不走不行,今晚我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天一黑,更不好找地方睡一晚。」
浓密的睫毛半掩住美丽的眼,鬼御堂觉得自己真的好累好累,累得他甚至开始头晕目眩起来,突然,他毫无预警的往后一倒煜烨立刻冲上前接住鬼御堂往下滑的身子,大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太……太晚了……我们……得走……」
毫无血色的小嘴轻轻吐出不成句的几个字后,鬼御堂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哥哥……」银夜叉心慌不已。
煜烨一把抱起鬼御堂,凝视着他憔悴的面容,他发现自己竟然?
这美丽的男人感到心疼如绞,他不禁迷惑了,短暂的失神一会儿,而后,他决心贯彻他最初,也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你们收拾一下,待会儿跟我的随从一起过来。」说完,他又转头交代武训安排一切后续事项。
「喂!你要把我哥哥抱去哪?」银夜叉着急的问。
「我家。」
头一次,煜烨纡尊降贵的抱着一个戏子,头也不回的往京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