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歪脖子看着他:“老马,我查过你的家庭资料,你并不是什么普通家庭的吧?你父亲是一个作家,你母亲是越剧名旦,你从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你现在跟我聊这些,不觉得搞笑吗?”
马德华咧嘴一笑,自嘲说道,“是,我父亲是作家,但很遗憾,在我十来岁那几年,他被人拿住话柄,我们全家跟着遭了殃,我爷爷因此死了,我妈也改嫁了,呵呵,她是名旦,但带着四个娃,你觉得我妈能有什么好的结局吗。”
听到这话,张军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马德华再次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说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啊,他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最高层次的人能够充分享受到物质和精神的供应,然后随着层次的递减,供应开始减少,而最低层次的人,接受的物质能量,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活,而他们的精神供应,几乎为零。”
“我曾经就活在这个层面里!你可能对我说的嗤之以鼻,你会想我有一个才华出众的父亲,他是作家,我可以从他那里继承他的良知与智慧,你会想我有一个越剧名旦的母亲,我可以从她那继承她的艺术天赋,我还有一个很短暂的继父,我可以从他那里继承他的野心,我怎么可能是最底层呢?我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个贵族,一个精神贵族?是不?”
张军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德华的脸,看着他那微微扭曲的有些诡异的同时有泛着笑意的脸,默然无语。
“但是你错了,你们都看错了,你只看到人前的马德华,却没看到我的另一面。”马德华痴痴笑着,“我曾经好多次被十几个人拿刀追着砍,从闹市区一直追到棚户区,我曾经三天三夜不吃饭,一顿吃了四斤牛肉,我也曾经一个人在冬天的大雪地里疯狂的跑,一晚上跑了四十多里,所以我觉得,我的前半生就是一只小强,打不死的小强,没有这点能耐,我可能早都死了。”
“后来…我不再为钱发愁了,但我在这个时候,比任何人都要仇恨钱,我仇恨钱,也仇恨这个肮脏并虚伪的世界,人是什么?从生物学的角度讲,人就是一种群居的无毛直立动物,而在我看来,人就是一封电子邮件,一封不知道从哪发出来也不知道发往何处的电子邮件,一封封电子邮件构成了这个复杂的社会。”
“世人习惯把人简单的区分成好人和坏人两个类别,并且由此延伸出一些高尚和卑鄙之类的概念,但是张军,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机会而已,穷乡僻壤的地方犯罪率低,这并不意味着那里的人有多么的高尚,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痛苦!”
马德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掐灭烟头,轻声说道,“后来,我已经站在了食物链的上层,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佛学,呵呵,佛学和社会学最大的区别就是,在社会学里,人人平等是印在书里的,而在佛学里,平等这个词是写在生活里的,十多年里,我看了不少的佛学的书,也去过寺庙好多回,呵呵,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了。”
张军沉默良久,才一脸正色地看着马德华说道,“你是一名被耽误了的社会学大师。”
“谢谢。”马德华摸了摸光头,看着张军,“刘志军的资料漏了之后,我就有预感,金海可能要完了,我来普光寺,与其说是祈祷,其实只为了求一个心安,是一种逃避,不过张军,你也别得意,我也就比你先一步而已。”
张军默然。
张军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刘志峻的资料已经到了张浩文手里,而大量的景察也已经去了象狮坡森林公园。
张军收到了消息,马德华肯定也收到了消息。
马德华不可能不清楚,这两个消息,对金海都是致命的。
张军出奇地没有反驳马德华,而是站起来,目光望着身前的佛龛,若有所思。
凝视了佛龛好一会后,张军也没冲马德华打招呼,从兜里掏出烟,点上,随后转过头,神情怅然地往回走。
槐树下,佛龛前,当张军走出去二十多米远,快到下坡的时候,马德华长长舒了口气,随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纯银的造型很精致的左轮手q。
马德华上前一步,走到佛龛前,左手缓缓抚过斑驳的蟾蜍,而后闭上眼睛,将抢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呯!”
身后传来清晰的抢声,张军浑身一颤,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