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点灯,又没就寝,难不成你是在等千佾那傻孩子?”
孟仕祳低沉的嗓音慢慢流泻过耳边,躺在罗汉椅上的宇文逆天不禁抬眼瞅着孟仕祳自作主张点起的烛火。
“有事?”宇文逆天仍是半躺在罗汉椅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没事就不能到你这儿坐坐?”孟仕祳扯开一抹笑,在他身旁落座。“我已经很久没来找你了,看来你的心思已经在从顼卿身上跳到我身上后,又跳到另外一个地方了。”他笑得不怀好意,一张清秀的脸满是戏谑的意味。
“我不懂你的意思。”宇文逆天不动声色地睇着他,俊脸因隐晦的眸子更显凛冽。
“你的性子一年比一年差,身上的寒意可比门外肆虐的狂风,真不知到底是谁让你变了个样,怕是顼卿午夜梦回回你身旁也会认不出你来。”他很不怕死的调侃着,而且专门挑他不爱听的话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宇文逆天挑起浓眉,紧抿着唇,拉紧了刚毅的脸部线条。
“唉,有个孩子真是可怜,今年的元旦竟然是自个儿一个人回去的,只因他找不到年年陪他回家的老大哥,只好一个人很无奈地下山去了。”唉,他真替那个孩子感到悲伤。
宇文逆天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旁去,起身坐到红木桌边,烦躁地替自个儿斟了杯酒,不发一语地盯着窗外。
“怎么,若是担心,何不下山找他?不过算算时候,今儿个都已经初六,我想他大概也要回书院了,你也甭去找了。”孟仕祳仍是说着最刺耳的话,蓄意扰乱他的清静。
“我累了,可以请你出去吗?”宇文逆天沉着声道,大呷了一口温酒。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孟仕祳不以为意地坐到他身旁。“以往只要是你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定是会将想要的东西弄到手;然而事隔十二年,你却变了,甚至连唾手可得的。明明是心里渴望的,你也强迫自己视而不见,我能请教你到底是为什么吗?”瞧他一脸不耐,孟仕祳偏是要招惹他。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请你出去吗?”宇文逆天抬起微眯的旭眸瞪着他该死的笑脸。
“你要我出去,我自然得出去,毕竟你可是书院的主人,是不?”孟仕祳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却又忍不住开口:“对了,你是打算又要到后山去陪顼卿了是不?我想顼卿一定会很意外,没想到可以在两年后的这时刻和你再见上一面,毕竟这两年来的元旦,你都不在书院里,向来是陪了个可爱的孩子下山去,今个儿顼卿见到你,可不知道会有多意外。”
“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宇文逆天突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目中隐现炽怒。
这岂不是摆明了拐着弯骂他!
“我只是想说,顼卿也真可怜,才死十年便让人给忘了,就算订下什么鸳鸯契亦是徒然。”孟仕祳旧笑着一张脸。“我说人心啊,总是教人难以捉摸,此一时彼一时。”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宇文逆天恼怒地暴喝一声。“鸳鸯契总得要活着的人才能订定,倘若他想要我遵守约定,那就活起来给我看!倘若他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哪怕是一个十年,就算是十世我也愿意为他遵守誓约,可他能够站在我面前吗?”倘若他还能活着,倘若他能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这纸契约,尽管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他也会遵守,可…埋在寒土底下的他是否明白?
“遂你又与千佾订下另一个契约?”盯着他痛苦的神情,孟仕祳撇了撇嘴。“你犯不着摆这张脸让我瞧,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至于你想同谁在一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有点心疼千佾罢了。”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宇文逆天松开了紧握的手,深深地把磨人的相思藏进心底。“等到明年三月,他终是要离开这里的。倘若一举及第,再上大内殿试,求得进士,他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你心疼他什么?他够聪颖,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未来他会过得很好……”他都替他打点好了,能替他做的他都替他备着了,一切就等着他伸手去取,没有人会傻得放过这样的机会吧!
走了也好,一旦他离开,他便可以回复以往的生活了,就在这座书院里,静静地陪在顼卿身边,静静地等着坟开同柩、化蝶双飞……
“你是在自欺欺人吗?”孟仕祳冷哼了声。“你都已经与他订下鸳鸯契了,难道还想因为一个邵顼卿而弃他于不顾?真是荒唐透顶,你宁可抱座坟头也不愿意回头看看你周围的人吗?你以为自个儿的安排都是为了他好吗?你又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了!”
“我和他订下的不是鸳鸯契,况且我已经中止契约了,我们之间不过是书院主人和学儒的关系罢了;为了书院,我自然会希望他能够中进士,以提升书院的名气,是不?”宇文逆天矢口否认。
“那么,你是对他没兴趣,是不?”孟仕祳晒笑。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宇文逆天戒慎地睇着他。“我不允许你对他胡来,他往后还得娶妻生子的,我不允许你胡来!”
“你凭什么?”孟仕祳笑得不怀好意。“倘若他有意而我也愿意,咱们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宇文逆天,你不要以为你不要的东西,别人就不能动,更何况千佾并不是属于你的,你没有权利限制他的未来,更不能妄自替他决定一生;别以为你替他所做的决定全都是最好的,你也得看他要不要。”他说得够清楚了,倘若他还是听不懂,那么他也只好横刀夺爱,横竖千佾今儿个可是寂寞得很;虽说他必定非常青涩,可他不介意将他调教一番。
“孟仕祳!”宇文逆天慑魂的妖眸直瞪着他。
“怎么?”他抬头,眼神挑衅得很。“你改变心意了?还是你想约束我?很遗憾的是,你跟我之间,要的不过是一时贪欢罢了,相信你很明白。这一生同你订下契约的两人,一个在黄泉之下,一个则在黄土之上,你到底要如何抉择,就得看你自个儿怎么决定了,你千万别再告诉我,你对千佾没有兴趣,更别告诉我,你看不见千佾对你的心意,你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你!”宇文逆天紧握双拳,微颤的手臂上浮现令人触目惊心的颤跳青筋。“你不懂!你不懂我的挣扎!”
“我当然不懂,也不想懂。”孟仕祳不客气地回复他。“咱们两人的性子向来合得很,也一样贪恋交欢之趣、一样懂得掠夺之乐,可曾几何时,你却变成这般教我认不出来的模样。逆天,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我只是不想毁了他的未来!我不想有一天也把他逼进和顼卿一般的境地,我怕一样保护不了他……”那样深沉的惊惧一生一次便足矣,倘若再来一遭,他不知道自个儿是否承受得起。
“呸,千佾和顼卿的家世全然不同,你怕什么来着?”孟仕祳怒喊了声。“千佾的爹早已经死了,你犯不着怕他突然又跑出一个在朝为官的爹来阻扰你们,更不用怕千佾会跟顼卿一样!”
“可……”他有大多的顾虑,不只是如此。
若知道有一天事情会变成如此难为的境地,早在一开始,他就不该带他回书院,不该亲手铸成这个错……放开他,谁知道他是多么地不舍。倘若可以,他也想似往常那般为所欲为,可经历了顼卿之事后,要他如何还能恁地放肆?他岂能只为了自己一时的贪恋而累及千佾的一生?
“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撂下这句话,孟仕祳也不舍得再伤他,毕竟走上这一条路的辛酸,个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他的心思,他并非不懂。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宇文逆天妖诡的眼眸不禁茫然,苍茫得教人心疼。
今儿个冬令比以往还冷上几分,空无一物的怀里,空虚不已。可他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强行掠夺吗?事隔十二年后,年少的轻狂不羁早已被沉重的愧疚给磨淡腐蚀了,他宁可在书院里得知他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也不要他在他怀里失去呼吸。
倘若要他再次失去,他宁可一世孤寂,他是真的怕了……
***
走在回书院的山路上,眼看着书院已在不远的小径尽头,寻千佾的脚步却是异常的沉重,半是走半是停,不为迎面彻骨的寒冷夜风,只为了藏在心底尚理不清头绪的遐思。
这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来找他,或许就如他所说的,契约已经中止了,他也不再找他。
倘若如此,他还凭什么回书院?
难道他真的不能待在他身边吗?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倘若待他高中进土后,是否待在他身边的理由也能较理直气壮些?
可他亦是个男人哩,为何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情愫?
难道他真的爱上他了?倘若同娘说,不知道娘会有什么反应?饶是像娘这般大胆的女人,也会被他吓住的,是不?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宇文逆天在发觉自个儿的心情后,反而还要闪躲他?是因为他并不喜欢自己,还是他心里藏着另一个订下契约的人?
倘若是这样,他为何还要同他订下那样古怪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