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车内的主人虽有躁怒之意,可语气却是依然平和。
“大哥,你也别烦了。”这车内另有一道低沉的男音。“怎能不烦?皇上可真是昏头了,居然交了这件坏差事给我,分明是找我麻烦。”在车内手执竹扇、旁若无人地抱怨的人,便是那一天在寺庙前帮了木子宸一把的石泱漭。
“谁教你官拜中书呢?否则这种好差事是轮不到你头上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声,此人便是石泱漭唯一的胞弟——石泫纭。
“去你的,有谁自愿收拾这烂摊子,还不是那昏庸的皇上故意整我的!”
说起这件事,他和当今皇上之间可真是有一段长达数年才释然的疙瘩,也就是当年的一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情发生之后,才会造成目前剑拔弩张的局面。而他,也是因而从那堂堂护国大将军成为中书令,成了这种不能有所为的文官,逼得他快要辞官回乡了。
“大哥,你怎么可以说皇上昏庸?”石泫纭以眼示意,要他别说得太顺口,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样还不昏庸吗?”石泫纭瞧他一眼,随即瞪着车外那些病残的乞儿,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若不是昏庸,怎会有如此的景象?若真是不昏庸,宫外该是一片繁荣鼎盛、人声鼎沸,岂该是如此?
若真不是昏庸,又怎会给他出了这烂差事?
“大哥……”石泫纭又岂会不懂他的心思,可又能如何?
“停车!”石泱漭的双眼直盯着车,蓦然之间,他瞧到一抹熟捻的影子,便赶紧命令前头的马夫停车。
车尚未平衡停下,石泱漭已然跨下脚步,搞得跟在他身后的石泫纭一头雾水。
“大哥,怎会在这里停车,会有危险的。”
不是他歧视、看轻乞儿的出身,而是他在朝中听多了乞儿因过度饥寒交迫,转而对过往的达官贵人攻击。若是放低警戒,恐怕连骨头也会被吞噬不见,不能不防呀!
“你若是怕了,你大可先回去。”石泱漭脚步飞快,眼看着就要将身后文人出身的泫纭抛下。
“不。”这怎么行?大哥尚未官拜中书令之前,可是一等一的武将,可他不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铁是难逃得过这群乞儿的攻击的。
大哥,若你还有兄弟情,不妨走慢点吧!
穿过了重重人墙,石氏兄弟总算来到较偏僻无人的地方,只见木子宸跪坐在地上乞讨。
他的脸色……似乎不若昨日见到的好!
过分不清这心中酸楚的滋味,石泱漭已快捷如飞地来到木子宸的面前。
“小兄弟。”
木子宸一听这熟悉的嗓音,立即将低垂的螓首抬起,一见,果真是他!她得赶快跟他道谢才行,可……她……觉得她现下腹部疼得难受,就连开口的力气也使不上了。
“小兄弟,你受伤了?”石泱漭瞧木子宸脸色惨青得吓人,冷汗直流得让人误以为他快虚脱了。
石泱漭一惊,倏地蹲跪在木子宸身旁,抓起细腻的柔荑,把起脉来。一刹那间只觉得他的肌肤细嫩得像个姑娘家,完全忘了他要替他把脉。
“恩公,昨日多谢你了。”木子宸见状,赶紧将柔荑缩回,以他言敷衍他的怀疑。
“谢什么?是我的侍从伤了你,合该是本官的错。”在木子宸惊慌地缩回手的瞬间,他只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不过,刚才轻触他的手脉,已然感觉到他混乱的经络,肯定是哪里受了创,才会如此。
难道……
“是昨日的伤?”难道他都没有医治吗?
木子宸已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力的点点头。
“可本官昨日不是给你一锭金子,好让你医治的吗?”他显得有些许的气恼。“如果那锭金子不足医治你的伤,你大可以来找本官,为何放着身子不管?”
“我……已经看过大夫了。”天,她已经快疼死了,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一定要在她耳朵旁边,说一些无用的话吗?
她知道他是好心的人,可现下可不可以放她清静一些,就算她快疼死了,她也希望能够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瞧过大夫了?”石泱漭半信半疑地问道。“大夫可有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木子宸不禁怒瞪他一眼。她都快死了,他还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
“大夫说我只是跌打损伤,休息个几日便可恢复。”这是实话,只是她没有多余的闲钱去买大夫所说的药罢了。
“那你为何没有多加休息?”石泱漭的双眉不禁紧蹙着,表情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心疼。
木子宸一听,火焰更盛,蓦地一起身大吼:“我是个小乞儿,若是不出来外头乞讨,哪有银两?没有银两,要我和嬷嬷怎么过活?”
混帐东西,若不是念在他是她的恩公,她铁定要啐个他几句。
“可瞧你年轻气盛的,怎么不找个工作做做?”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的石泫纭总算开口。
他并不是对木子宸有成见,只是就事论事,他为何不利用身体做些工作以谋取工资呢?
“我……”是不是她扮男人扮得太成功了,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她若是可以外出找工作,她又何必当乞儿?还不都是为了嬷嬷,一下说那个不行、这个不行,她只好当个乞儿,免得扰嬷嬷心神。
她这样做,错了吗?
“说不出口,就表示你是一个好逸恶劳的人,永远都等着从天而降的好运。小兄弟,若是少壮不努力,只怕老大徒伤悲。”石泫纭倚老卖老地劝说,只盼那小乞儿能够懂得他话中意义的千分之一即可。
木子宸牙一咬,硬是不让羞愧的泪水滴出。真是无礼的人,他甚至不认识她,怎么凭着一己之见,说这些话伤她?
她木子宸一不偷、二不抢,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需要他这般地挞伐她吗?她不过是个乞儿,莫非现下的法令则是乞儿与罪犯同罪?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当个乞儿?
“泫纭,不得无礼。”石泱漭懂得弟弟的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可那小乞儿却不一定懂。
这些话,是有点伤人的。
石泱漭自腰间取出一锭金子,缓缓放在木子宸的手中。“这锭金子,你千万要收下。”
“这……”木子宸一惊,抬眼瞧着他,才惊觉原来他长得如此的高壮,她甚至不及他的肩。
她犹豫老半天,才嗫嚅道:“不用这么多,只要碎银便够了。”
如果她够骨气的话,她该是潇洒地转身离去才是,可……没有人会嫌银两少的,嬷嬷的病并不是一天两天便会好,而昨日采购回家的物品,也总会有用完的时刻,若她不多挣一点,总会有捉襟见肘的一天。
是呀,为了嬷嬷,她可以忍!
“要‘岁银’?哎呀,小乞儿好大的野心,居然黄金不要,要‘岁银’?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像是玩笑一般,石泫纭极其自然地说出口。
其实,他真的毫无唐突那位小乞儿的意思,只是觉得逗他,挺好玩的。
木子宸一听,满脸羞得通红,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眸子中盈聚,没收下那锭金子,她转身一个纵身,便迅速地消失在石氏兄弟的眼前。
“大哥,他会功夫?”他这曼妙轻功,可真是吓煞石泫纭了。
“是呀,小心他待会儿回过头杀了你!”石泱漭直瞧着那早已瞧不见他踪影的街道,心中更是一片心疼。
这位才见过两次面的小乞儿,究竟怎么惹了他?
不过,瞧他的步伐还挺矫健的,他的伤该是无大碍吧!
再回头,瞧瞧他唯一的胞弟,不禁有点气恼他打扰了他和小乞儿的相处时光,更气恼他无理的伤人。
“泫纭,你还比不上个小乞儿!”一拂袖,他愤而先行离去。
“大哥,等等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怎知他会这么开不起玩笑!”看着石泱漭越走越远、越走越急,他使尽全力在后头追赶,若赶不上,只怕他再也不用回石府了!